诗五首

刘晓萍

  感觉中刘晓萍是位真正的诗者。安静,独立,与世无争。她常年藏身于这些运思精巧而别致的诗行,同时又超越了女性惯有的自恋或小情状。与那些沉迷于自拟戏台的女性诗歌比,这样的诗歌更能安抚我。(钟硕)


缪斯II


她在车站和水杯中。

她无处不在。


追着我,

纠缠着我,

不停地在我的脚踝上留下抓痕。


可是,这积雪和公务啊!

这米缸中的毒蛇,

每一秒伸出一次舌头。


我可以将我抛多远?

每一根发梢上都有一顿炸药。


哦!桌上的蟹爪兰谢了。

请不要对我说——


我爱这离泥土越来越近的脸庞。


一天


一碗凉水,一碗药。


蔷薇躲在芭蕉树下

挽留最后一枚花瓣。


夏日正在酝酿落雪的情绪。


我爱我身上每一块不可爱的磨刀石。

晨风不应往声,有人挖井,有人剃度。


镜子与槐花


太浓了。

云端的碎片和晚餐中的碎片:

槐花如细瓷。

第一吨镇痛剂在第一根肋骨上消失了。

现在,第二根肋骨出现了第一道新裂缝——


在荒凉的镜面上

槐花掏空了海一样深的钟声。

还有我

获救的耳朵。

与浓夜玩的活捉影子的游戏

可以开始了。


是思虑损坏了我的第一根肋骨

现在,我又听到了第二根肋骨上难以深入的

镇痛剂后退的脚步声。而

我与镜子之间的空地

花冠都打开了。就在瞬间

快得难以察觉——


槐花如细瓷。

是谁,从繁花的镜面上狂奔而过?


乐清


绕过所有台阶

绕不过一个固定的拐角。


苍白的报刊摊主独自在冷风中,摊开所有牌。


黑夜,唯有石头在闪亮。

它照亮我,同时粉碎我。


死亡,在一则旧新闻中进进出出。


所有牌也是同一张牌。

孤独的王,黑夜看不见他,清晨也看不见他。


然而是谁?是风?是悲愁?慢慢地滚动所有石头——


梦的十四行


1


我的篮子空了

枫香驿还在翻山越岭的密林里

小脚的外婆依旧光彩照人

半生没入湍急的河水


我提着空无一物的篮子

苍白虚弱。枫香驿像一名战败的卒子

看我,在废墟和浓夜中经过。

被时日点亮的灯盏正加剧止息


我不得不从那间精疲力竭的书房出来

火和灰烬,

已送走我想要收集的词语。


紫荆花树虬结在秋后的院落里

成为泥土的枝叶和花瓣,在更高处

箭镞一样飞翔。


2


还是那几枚钉子

钉住了瞽书人。蛇说。

我在一个漏洞百出的故事上

醒过来。铁像湾闻风而动。


三十三年过去了

蛇更换过无数次身子

依然风情万种。我还在梦中

来回抽动那根缝补铁像湾的纱线。


蛇一次又一次出卖故事的续篇

年复一年

钉住那个越来越远的望乡人。


沉默的父亲提着生前的账本站在铁像湾的决口上

命运的四轮马车

已翻过最高的山脊——


3


多少离奇的风景,

在凝视你的那面镜子里

凝视我,是一株带刺的花。

对于一颗虚无缥缈的心


这是最美丽的事。

假如时日之谜终将服从于玫瑰,

你将永远也看不见镜中的失而复得之物

那过于簇新的虚无。


镜中的相遇

擦身而过火的修道院——

我们生命的花冠的界限。


我让一首诗潜入镜中:

她蝴蝶般蜕变昼夜的翅膀,

她漫不经心住在闪电中的耳朵。


4


很快便是春天。

丁香急迫着复活。

没有人料到

风起,催促流水东逝。


五年已过。

流水注视着草木,

在山冈上枯荣,

并用衰老裹住我周身。


一缕炊烟缓慢飘进晨曦。

一如我暮晚的梦的面纱,

在正待新绿的麦秸和波光闪闪的尘土之上。


我身依河堤,

流水猛然卷起浪花,

让往昔再一次灵魂附体。


(注:写在父亲5周年祭日:元宵节)


5


黑暗中。我将双眼再蒙上。

夜不可观而他们都在心底

闪闪发亮。这无法统一的

世界,有统治她的猛兽。


多年来我唯一的乐趣就是

照镜子。她重申了生命的消极性。

在不断重复的夜和虚无之间

她将缄默像稻草一样抓在手中。


我是所有光线聚拢过来所消失的那个顶点。

有太多峡谷在镜子的背面

拥有更有力的现实。熟练地使用刀锋。


但那个盛开玫瑰的峡谷从何而来?

在归乡路栅栏森严的入口。

在深不可测的底部最纯净的高处。

刘晓萍

  诗人,随笔作家。曾获《上海文学》2006年诗歌新人奖。出版诗集《失眠者和风的庭院》;随笔集《极圈线上的湖水》和《出门,遇见飞燕草》。现居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