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八首

黄玲君

    “我只想成为我自己的破壁人。”――这是黄玲君的一句诗的独白。我不能把她与美国自白派女诗人来做比较,因为我深知她不属于美国,她属于我们共同的一个叫做“灵璧”的县城,她笔下所写的县城,是我曾经生活了多年的地方,这还不是我对她的作品亲近的原因。我发现她是写梦与个体的高手,她不完全针对自我,她甚至写的是马来半岛的说梦人,但我却从她题材广泛的写作中看到一个成熟女诗人的独白。独白――不是一个通行的诗歌写作方式,但显然又成为了她的写作方式。独白――意味着独自面对自我,说出你的梦境或内心,而全然不顾外在世界的看法,她的写作直面自我,打开了一条通向未知的通道。我不知她要把诗引向何处?她不做更加虚无的意义延伸,她更多的在意义的主体上做诗歌的收敛,读她的诗我能找到“梦中的神启”,以及那条“那未走过的,通向了永恒——”的“未走之路”。在“梦”与“路”这样的命题上,我愿意把她视作“神启”式的诗人,并不是说她没有自我,她的自我隐藏在巨大的诗意之后,她并不前置,她是一个后置的诗人,她给出意义,但又挣脱意义,让诗意味无穷,让读者占据诗的中心,她退居在诗的边缘,看读者进入然后又出来。一个优秀的诗人自然会有她的言说方式,或许她看多了时下流行的各式诗歌,而她个人则保持了如灵璧石头般天然坚硬而又充满神性的写作,你只要轻轻击打她的诗,就可以听到灵魂深处的回声,我知道那是属于她的灵璧之声。(李成恩)

 

梦中的神启

一本描述上世纪初历史的书上
记载:“马来半岛上的泰米尔赛诺族
性情平和而满足。”每一天伊始
他们要做的事情
是召集全族人说梦。每一个族人的梦
都被毫无保留地贡献出来
经由专门的巫师们进行分析
他们遵从梦中的神启
安排一天的渔猎生活。遵从吉兆
他们驶往某个海域的方向,收获颇丰
也会闲坐一天,等待梦中的阴霾消散
这种每天说梦的习俗,代代相传
他们虔诚地相信,每一天
神祇在梦中启迪、庇佑族人
而天气总会晴朗起来的
出海总会收获渔利的
这让他们保持内心的安宁
因为他们知晓
每一天都是真实的梦中世界的延伸 

 

拜谒李商隐墓

天才对应地宝。难以想象
一千年后,有些东西已被耗尽了吗
令一些事实,在那些无题诗里
成为无解之谜
此刻,墓地夕阳尚好,留下蝉的嘶鸣
春天的雨水中,有人大老远的赶来这里
又像雨点一样蒸发,散去
大多数人藉诗歌之名
绕墓地三匝,逸出傍晚和空茫
他们只是由墙壁中诗句幻化而出的
难以想像,你当初也会操他们其中的方言吗
或者这仅仅属于隐私一样的携带
如同爱情,这份古老的传说和遗产
而事实有时也因其残酷而更美好
“去一个叫做留得枯荷的地方听雨声好吗?”
而你已被钉在这里,你已不能拒绝
近处的池塘,正在用遐想复原一块宝地
在沁阳,荒草丛中,打碗碗花开自成一派
晚云悠悠,阡陌之途交错
让人心和这墓地陷入一种大寂静

 

鸟族

仿佛害怕幽冥中的无形拘禁
他们在冬季凌晨四、五点钟,准时醒来
睁开眼睛,他们需要逃到外面
有树林或者水流的空地上

他们的作息基本上和鸟儿一致
习性上也颇为相似――
追逐新鲜空气
和第一缕阳光带来的抚慰欣喜

他们愿意相信“早起的鸟儿有虫吃”
在内心深处,他们已经把自己
划入鸟类一族,拥有鸟的灵魂
只除了缺少一对翅膀

他们时常目光空茫,望向高处
虽然天空经常灰蒙蒙,什么都没有
他们和这个地球上居住的其他人
无意间拉开了距离

他们心底清楚迟早必须离开
他们希望,最终可以用
一种鸟儿的方式告别,无声无息
一如黎明来临繁星悄然隐去

 

未走之路

“黄色的树林中分出两条路”——
“而我选择了人迹更少的一条”
那另一条,未走之路,
就此消失了吗?哦,不!
它也同样地被诗人的心灵所涉足。

所有的行动最初都是精神性的。
那未获选择的更让人魂牵梦萦。它甚至
比诗人实际踏上的,更真实,更确定。
只因诗人自我感知力的缺乏,
而无法探知它那持久性的力量。

许多年后,人们在诗句里,
仍然一再地踏上,那黄色树林间的
另一条路。啊,那被走过的
早已经被遗忘。
那未走过的,通向了永恒——

 

梦幻之城
  
从S城到H城,
作为交通工具的火车,实际上,
已成为二者的间离。
  
许多次,我的面前放着一本书,
眼睛望向窗外,火车奔驰,
我的思绪跑得更快更远——
  
事实上,我的行动更像一场涉险,
有时候,我希望前方道路永无尽头,
远方目的地,只是一场梦幻。
  
我想,那些年,我是爱上这旅程的
漫漫无尽。仿佛滚雪球一般,
我热衷将这许多的梦幻堆积。
  
更大的可能——我想,今天的H城
只是由我的执着梦幻,堆砌而成
它更像是我随身携带的,一件大行李。

 

汴河路

家住汴河路 三年了
这条路往西走是河南 往东是
江苏 汴河路在中间
其实 也只有我所在的 这一段
叫汴河路 早晨 我从汴河路
往东 到了淮海路 折向北
傍晚回来 像一条鱼
每天这样 游来游去
在路上 我看见河南的车 江苏的车 
当然 更多安徽的 
三年了 它们一辆一辆经过我 
它们经过我 或东或西 并不停留

 

回到灵璧

一些路程,被轻易地抛下
如尘埃抖落。
一些梦,退避于阴晦远方

小城,正午的阳光
在一瞬间,照亮

街市喧嚣,我匆匆穿行
类似场景的闪回和继续:
挤在人群的间隙
踩着树叶,仿佛我未曾离开过

在北关桥头,陈旧的环城河水
周而复始地流淌。

而此时此刻,北风
用呼啸代替了小城的喉咙

 

破壁者

我用整整一天,来丈量
自我和一堵墙壁的距离
有时用前额
有时用后背

而事实上,我只是自我的催眠师
我只是用墙壁来
催眠我自己
以使埋在时间深处的记忆
一点一滴,缓慢打开——

又是一年春草绿。风雨中
蒲公英,黄色的头状花蕾开了
那些白色小雨伞也将一一打开
它们也有
飘入墙壁或者成为其一部分的
渴望

这,需要借助艾草的辛香熏炙
以获得一堵墙壁
又一千年深度睡眠中的清明梦
是啊,假如没有梦以及
梦境中的神启
怎能得到万物本源中的实相呢

也许直到一缕灵魂的自我
甘愿被缚于优美的二维世界
犹如敦煌飞天壁画中的反弹琵琶
自我才终得悔悟
那是远古失传的
以退为进的深层技艺

“夜幕降临,遥远星空下,究竟
你要飞往哪里呢?”
“我只想成为我自己的破壁人。”

黄玲君

黄玲君祖籍安徽灵璧。《诗歌月刊》编辑部主任。安徽省作家协会会员、宿州市作家协会副主席,写作诗歌、散文多年。作品散见于各文学期刊、报纸副刊,以及网刊民刊。著有诗集《微蓝》等多部。现居于合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