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语的执念(主持人语)

殷晓媛

  我对上帝说西班牙语,对女人说意大利语,对男人说法语,对我的马说德语。——查理五世


  我们生活的世界,是一个由错综的语言纤维交织成的空间。它们之间有清晰可见的边界,甚至有类似警戒线的色带,一切都说明柔软的经纬便是信息空间的骨鲠。当你穿行于四月如云的鲜花树间,那些 Prunus lannesiana、Rosa multiflora和Amygdalus persica f.duplex们不断吸引着我们的目光——是的,“不随时间变迁的语言”拉丁语,为漫山遍野的草木和鸟兽虫鱼信守着坚如磐石的姓氏。 当你坐在庄重的音乐大厅聆听《La Donna e Mobile》或《Vivo per lei 》时,也许你又会爱上通常以元音结尾、字正腔圆、嘹亮如百里响晴的意大利语。另一时间另一地点,流行音乐又闯入你的心扉,旋律热烈、劲爆火辣的和《La Vida Loca》、《Suerte》及《Genio Atrapado》……让你脑中闪过斗牛士、弗拉门戈的影像,没错,西班牙语是自我宣张的艳丽的红色——一种语言代表特定的感情色彩,调色盘般不断旋转的生活,我们从一个格子走向另一个格子,从柠檬黄走向宝石蓝,从浅色区走向深色区,一切都与语言文化的材质有关,与它的起源和投射到我们内心的光谱有关。


  中文是什么颜色?杂糅和博大精深儒释道文化及历朝历代文化沉淀的向度与内涵,如果要用RGB颜色系统来标示,它一定不是一种饱和度过高、能够被一眼看穿,或是过于明亮脆弱、过于灰暗钝重的语言。它是士子风度与五谷香醇并存的语言,是精妙考究、但人文之敦厚妙曼远超越机械性灵巧的语言,当我们用它说话的时候,声母和韵母就像前后括号把这种构架如建筑必然有始有终的语言扣合得天衣无缝,平上去入,调分清浊,吴侬软语、闽湘赣粤、客家方言……它的颜色在梯田、沙漠、盆地和建筑群间不断变化,有时是原生态的亚麻色、葵黄色,有时是丹心碧血、雕梁画栋之色,有时犹如素宣染墨呈现返璞归真的黑白。当我们想要庄重端方、言简意赅、力透纸背,首选语言是什么?汉语的四言八字的容量,可以远远大于一整段外语的总和。


  你可以坐在一杯气息和味道都无从预见的咖啡前认真思考将会对马上坐到对面的人说哪一种语言:词尾辅音不发音、听起来跳跃敏捷、圆润如丝绒的法语?还是精密如齿轮、锱铢必较的德语?又或是带有高明亮和清晰度特征的英文?他是谁?老板?商业对手?远房亲戚?经纪人?好友?情敌?导师?各种语言的断片在你脑中如电影胶片闪过,最后你一拍桌子:非中文不可了!


  今天,我们在语言的染坊中晾晒各色布匹,为的是你们终于到来之时,能一眼参透它们的材质、色彩之美妙。关于母语,我与你们有相同的执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