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八首

林莉

  林莉的诗给我带来了快乐与愉悦。她从众多女诗人中走出了一条属于她个人的诗歌之路。这条路与众不同,种着她的花草树木,散发迷人的清香。这组诗充分释放了她的气息:对美的迷恋,对词语的恰到好处的爱。林莉近年的表现沉静而扎实,以诗歌文本取胜,以一个女性对生活的观察取胜,她的状态越来越好,写作人的自信非常重要,我从她的写作中看到了女性写作少有的干净与自信。在文本上她亦有较为自我的开拓,关注自我的感受,但又不封闭在自我之中,她打开了女性的感受,向外释放她的感受。诗的节奏明快,诗的内部空间巨大,是一个女诗人从少女向成熟迈进的坚实的写作。这是我本期推荐她这组诗的理由。(李成恩)


 


湖边


我们将在这里重新遇见自己,几场霜后

湖水愈发凛冽,澄澈,迎面向天空叉开

那些波纹随意伸展,似乎我们朝哪一个方向抽身而去

都是对的,坠入歧途的危险带来尖利的快感

途中,我们听见浆果炸裂的声音

酱紫色的雷霆和波浪就要从我们的舌尖上吐出

如若此时,我们还不能从彼此的眼中看见

新意和敌意,我们将听不见湖水

在风中说了些什么

它说了什么?陌生的湿漉漉的语言

还未开始裁判我们,就已咕咚一声没入湖底

现在,我们呆立在湖边,和自己孤单地重逢

可以把自己从荒草丛裸露出来了


 


雪之诗


我们论及朝生暮死,种种似浮蝣

而不是浮蝣的物体,蛾子般在眼前翻飞滚落

相撞、融化、冻结,多次攀连合并,一边点燃

一边熄灭,充满戏剧性和矛盾性

它推翻我们,涂改和销毁着,它织着一张网

扑捉我们这些没有翅膀的爬行猎物

处理掉灵与肉的搏击,春天的舞台,心与心

之间的光斑以及黑点,剧情和细节不详

主角和配角不详,语气和表情不详……生前和卒后不详

现在谁也不必再像跪求中的羔羊,我们是荒谬本身

真理的裂变,空白的空白,被弄坏的存在

多好啊,我们这被突破的所有禁区,在白色的庙堂上

藩篱的分岔处,妄想到什么,什么就消失

申诉过什么,就闭上嘴,等它来宰割


 


小镇时光


几乎是滴答一声就入秋了

几乎是滴答一声,门前的桂花开了

庭院的桂花开了,整座小镇的桂花全开了

这样的时候你可以在小巷踱步

也可以到一棵花树下无声凝望

或者把白衬衫铺在草地上,甜甜地睡去

当天色渐晚,那归巢的红嘴鸟会把你唤醒

你一抬头,桂花就落在你的脸上,肩上,脚趾上

你突然发现,小镇多么安宁

只有花在轻轻的悄悄地开了又落

你多么幸福,以致于有足够的时间

去奢侈地体验忧伤……


 



这就是一切我热爱着的缘由

朝阳跃出水面,推出崭新的一天

夕阳西沉于淀山,一切复归于寂静

在这期间,葵花向阳,游鱼戏水

婴儿吮乳,少年远游,老父巷口下棋

是的,这就是一切我饱含热泪的根源

万物各从其类,它们在固有的秩序中慢了下来

“时光有着安静的面容和谜底……”

我终于获得如此这般的娓娓道来

我说慢,很慢,越来越慢,一点一点地慢

一个人和另一个,一颗心和另一颗

被允许在贴近,聚拢,互为依靠和支撑


 


在灵魂孤独的旷野


红色滚烫,蓝色恍惚

绿色迷醉,金色狂野,白色忠贞

……数不清的情爱的色彩被重新刷过一遍


在灵魂孤独的旷野,鸢尾开了,勿忘我开了

还有成群的满天星、天堂鸟、风信子,都开成了

一个叫幸福的人。请您想念我


像想念本身。仇恨者,宿敌,隐身人

请您想念我,对我说:天天快乐

直至把它说成火柴式的寂静,蝴蝶状的哀伤


 


过了今夜


过了今夜

我知道,我就会加剧地空旷下去


那颗暗藏的野心、血肉里的一枚钉子

就再也无法从麻布袋般的身体里扎出


黑暗的缝隙里

我裸露的皮肤上,一滴血珠


很小,很小,像一颗死命咬着唇的种子

它要替什么在受难中发芽?


十二颗行星十二个徘徊者在窗外旋转

草地上,一辆金色马车,发出好听的叮当声


谁又能再继续无动于衷

要知道,过了今夜


走着走着,一生就成了浮生

那些,无法描绘的云彩不断滑向旷野

的低处


 


这一切并未发生

     

我们途径这一条路,寂静捣鼓着心房

鹅卵石也在呼吸,谈论一些古老的话题

邻居大娘割韭菜刚回来,小女孩尾随她

好像一段童年的尾巴愉快地穿过了生命中的

狭窄弄堂,衰老和青春两个词在互相嬉戏


在青苔和青苔之间,我找到了一个位置

尽管你始终没有出现和消失,小小光斑

笼罩,在很久以前,你把头低向莲蓬

必有一种好天气令我们欲言又止,必有

繁复的花团,弹回我们伸出的手


明天,所有的鹅卵石都会去探访你的足音

所有的我都会被你充盈,即使这一切并未发生

风在刀锋上移动,远山恍若静默马匹

莲蓬保留垂直的性感,我到路的一旁变蓝

或者你仍来不及允诺,依次将它们轻轻抱一抱


 


即将到来的旅途


树林里荡漾着鸟鸣,山岗上的杜鹃

还在咝咝冒着火花,对于春天

我们往往词不达意,其实,我们都知道

我们并不能真正抵达,每一天

在奔往的路上,我们触摸到的自己

有一部分正在死去


而此刻,我们安于这样的时光

路旁绿荫证明了往昔的存在,草丛

里的墓地预示了另一种新生

对即将到来的旅途,似曾相同的黄昏

在溪流近旁,我们都突然转过身

好像是在作郑重的告白,也可能

是在顺着万物一起消逝……


林莉

林莉,70后诗人,江西上饶人。中国作协会员、江西作协会员。江西省文联滕王阁文学院第四届签约作家。曾参加诗刊社第二十四届“青春诗会”。 诗歌见《诗刊》、《人民文学》、《诗选刊》、《天涯》、《星星》等。并有诗歌入选《六十年诗歌精选》、《二十一世纪诗歌精选》、《70后诗歌档案》、《中国年度诗歌》、《年度诗歌精选》、《青年文摘》等选本。曾获华文青年诗人奖、首届“牡丹诗歌奖”全国诗歌大赛一等奖等。著有诗集《在尘埃之上》。现居江西上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