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七首

张小美

  义乌是座浮城,小美深居浮城多年,终不为其点染,诗中火候,较诸同辈,常有纯青之态。(七夜)


山顶


一个人心底要容下多少丘壑

才能最终到达山顶

其实没有山顶

没有山路,野花,流水与丘壑

白云流动

水中写下的字

被反复取消。

 

我仍能看见挚爱的一切

在风中不停改变形状

叶片飞舞。其中就有我——

在梦中作另一种飞翔。

我不能放弃的事物还有很多

比如山顶

比如究竟有没有山顶。


春天


你必将会厌倦,在这首诗里

你必将会看见重复又重复的春天。

蜜蜂振翅,飞离一朵含苞的花。如果细心一点

你能看见它的脚蹬了一下,让花儿摇晃不已。

女孩子坐在木凳上给松果拍照

游乐者的春天传上互联网,并得到一些回复

我们确实来过。

没有比这一点更需要证实。

 

但是你不能厌倦。春天。

松林深处涌动的心跳,接近于某种复苏的仪式。

天空还在那里。

没有风,风筝像个摇晃的醉汉。

我如何向你描述我看到的一切,在细微处

那些若隐若现的变化。

青松在山中。

一直没有更好的东西来取代它。


子规鸟


假设东风吹完南墙,又去北院

子规也可能是一只报喜鸟。

春天说自己爱过很多人

把一切倒过来

柳树的表情在水中越发薄幸。


在倒影中活着。时光完全可以弃之不用。

古画中的鸟鸣

已经很旧了。

我偏说东风啼血,装模作样

吹过月光下的垃圾场


其实我只爱过她

其实我只爱过我们,而非你们。

在荒凉的夜晚,我们表情单一,但身份多变。

你可以叫她子规。

也可以叫我杜鹃。


桃花


初时,她只是屋前的三两棵

单瓣,骤雨一至,就凋落大半。

她美,美得孤单,不像现在这么成群结队。

她是母亲随手丢下的桃核,被春风孕育

像那些土坡上

肆意奔跑的野孩子。


她是我童年的桃花

生得嶙峋,被坏孩子东折一枝,西折一枝

不艳丽,粉中泛白

那时我没有念书,

甚至还不会用“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来形容她


没有人告诉我她是美的

后来我才慢慢了解

这些年的心事。

谁能美于标准之前,谁就值得我

永远的怀想。


鸡鸣山上的芙蓉花


如果我来早一点,它还没有开花。

如果我迟些日子来,它已经谢了。

如果整个秋季,我都不上山,它就不是我的。

 

我看不见它红硕的花冠

隐于夕光闪烁的绿叶中,向我揭示

远方

不过是一个神秘而唯心的世界。

 

坐在石头椅子上

秋风吹我,

鸡鸣山是地球上一座不确定的小山。


虚空赋

 

“大江开阔,水鸟已经盘旋过一次

在那里,现在什么也没有。”


我觉得这样还不够,为了更深的

体现我的蹩脚,为了将那些不能描述之物说出来

我在深夜,练习隔空抓物

和看不见的人对话。

多么迅速,他们用影子反对了我。

仿佛一面倒的秋风

借助凛冽的耳光,逼我承认

它的存在是有形的。


所以,你们看

我的竹篮还是提起了一些水

漏掉的那部分

不上不下,正因为悬浮感而尖叫


墓志铭


我走了

必然会忘记一切

那时候,你一定要祝愿我

抹去人间的记忆。

你要为我高兴

作为一个,活着时没有任何信仰的人

她不相信轮回,也不求有来世

她活着时想做的一切

都已经做了。

痛苦与欢乐,爱与诗

实在没有必要再来一次


河流


最危险的时刻已经过去了。

我坐在岸边,看着泅渡之人,

在波浪中沉浮,声嘶力竭。像要求生,又像要求死。

 

肉体在濒临死亡时有多重要,

你大约能了解,

能珍爱

又能放弃。

 

所以我们在岸边,又在水里。

所以我们是一条河流

又是另一条河流

 

所以,遥远而漫长的旅程呵

短如一夜。

可以被挟裹,被遗忘,又被创造。

张小美

张小美,女,祖籍湖北,现居浙江义乌。生于1974年。于2000年开始诗歌创作。有作品发表于《汉诗》《诗刊》《诗选刊》《中国诗歌》《天涯》等诗歌刊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