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琬的诗

李琬

下午三点的厨房,意式浓缩



你赠我铁壁与水渍的暴力。

一千升透明血液在连续嘶叫中

蒸腾为沉溺自拍的人。


当临时的圣人也终于无法忍受

否定的阻力,那肿胀的玫瑰

便急于疏散在我们的无聊内部。


一个头衔将会确有其人。

某种毁誉也会置之度外。

尽管劣等丝绸搅乱一时枯寂,

积年的霉斑却难以清除。


“我拜访过其他的文明,

但仍选择最初的一种。”

在你看来,没有什么能迫使你

成为你所不是的,或在临界点

向安全地带迁徙一度。


直到阳光从对面写字楼

发射剩余的精力,

残渣才显出它的恍惚迷人。


这香气适宜不可告人之处,

与彷徨的夜莺私会——只有它能终止

脑中建起又推翻的政权。


一时间,打折的光芒乍现。

环路边缘,松间确有风吹起,

如久违的外星人手臂,掀动干涩的礼拜六。




一月晚上十一点,汉口



途中昏暝难言,不愿返回

华灯之下,蔼蔼光斑映照

顶层的旋转餐厅,阴影

如中空、横卧的巨大冷杉,

轻轻摇晃总督的遗迹:无人否认,

毕竟伟大的烟波,江上铁路

却比渔舟和采莲女更加古老。

也未曾有如此专注的耳朵,

想在退潮的方言里找到

一些暗淡的母贝——

不必交谈的日子,她仍可

沿着一段微光穿行,陌生人的音乐

足以烧伤皮肤,自制的灵药

令她震悚,恍然,霎时间

已至堤岸,默读“宁肯食无肉,

不可饮无茶”。多么难以记述,

那些少时女伴的暗香,不像

旧书店老板的兰花,短暂而美,

或者冷空气的格言,

有限但准确,得以娓娓道来:

此时出租车播放上世纪的歌曲,

老司机偏爱的字句一阙阙,跌入

人行道水洼,如假设的初恋缱绻。

橘子


明亮与死亡的色彩

缔造了我的味蕾,你如蜡油

从火的身体中渗出,解开

我晚睡的亚麻色宇宙——


它曾包裹的橘子

微微发皱,二十多岁的甜度

反射着言辞的哑光。

籽变得不完整,将要被碾成

滚动的头条新闻。


在早晨的盘子里寻找洁净的痕迹,

然后把椅子搬来搬去,

想象可以安坐

而不必寻找借口的菱形织毯。


我费力剥开它们,吃掉我的欢愉

和令你恐惧的寂静,

让那些苦涩的纯白经络

折磨十平米中的云团。


每次像这样,想要大声讽刺

却终于悄然歌唱的时刻,

我就会想起剩下的两颗橘子,

从你凌乱的桌面跳起,表彰着

人们所不需要的一切……


仿佛代价也不是真实的。

正如语言和睡梦的金色蜜蜂,

时而低飞,时而又渴求

被紧急的欲望追捕。




深歌



合适的词总是稀少,飘荡在

不相干的人群之间,

是湿雾的眼睛说出它,而非语法。


节日要到来了,歌唱和深夜却要分离。

好在马蹄跑得很慢,秩序继续摇晃,

灯笼的香味催熟生疏的芥末。


只有在这时,车窗外的景致销毁,

金子的嗓音将沙尘替代。

一小块命运,像还未谋面的博斯普鲁斯

来到我的手中,刚刚变得温暖,

反射着另一种时代的幽蓝。


是你的手让我想起石头,连接着

大地中长久的情绪,

已摆脱了我们、甚至它自身,

无数次变为泛滥的河流又裸露回去。




北四环



这才发现

我去过的街道全不记得。

为了拜访你,

我钻进这只黑暗的酒瓶,

让疲乏的影子

被小巷踢来踢去。


电梯像我们的喉咙

越来越窄,最后容不下

一个发炎的邻居。


他端着水盆微笑,

昏黄的马的影子投在墙壁上,

很像父母反复让我们提防的

那种贼。


难得的是夏末的傍晚,

互相念诗,念转世口诀,

也念出过季水果的价格。


为了度过不开灯的青年危机,

我们用瓷器和茶叶的香味

和看似凶恶的流浪狗开玩笑。


李琬

李琬,1991年11月出生于武汉,北京大学中文系硕士研究生在读。从事诗歌、散文写作和诗歌翻译。曾任北大五四文学社负责人,获2015年第九届未名诗歌奖。著有诗集《瞬间和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