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美诗歌十首

叶美

照片



坐在相片里的人

在前往海滨大道的路上

海在窗口外微微发甜

一对情侣,退缩,肃穆,独立

在时间之核的左侧,

突然变得腥咸

伸出的食指

冲破了屏障

那一刻,我们是自由的吧

必是用心顶住这身体

从不指望一个婴儿

开脱自己未来的形象

她,仅一半来自梦境

是三分之一

她需要一件宽大的事件

将自己置身其中。




中立



这海岛隐喻她的世界

却逢人虚构了

她和她的热带生活,

周身披挂着暮色和棕榈

高大的橡树

处在热力的漩涡

我们在此

谈论它,已沦为

一种想象,词语

极具有粘稠的性质

心说:太暴露了呀

那些浪漫的情愫都不值得了吗

是的,我说,是的

我们都不是原来的,我们恰好

是两个反义词:正与反

告别了模仿他人的年代

我一下子落入中年,

是假成熟。突然我们不再是

谁的邻居,在电梯间里

汇合成一股下降的中立。




晨雨



晨雨,看起来像厚重的白雾

占据了整个三月

它水淋淋的枝条在告知:

时间是回溯性的

日子重复,重复

像布谷鸟的叫声

新的隔阂

在我们之间,别具一格

造就完整的个体

也造就冷漠

最终都抵挡不住求生的欲念

这每时每刻时间里燃烧的火焰

是雨水里的塔尖。

           

2006




在精神病院



我在精神病院做陪护的一个月

晦暗,呜嗷,是你的颜色和声响

蓝色窗帘和绿漆油亮的铁栅栏外

分不清是哪一年又哪一天

白天静默的群楼夜晚会亮起航空警示灯

闪灭着一个人的心跳

在这里,天主教,基督教

伊斯兰教堂,挤在磅礴的高高群楼间

它们谦卑的寂静沉睡着

而这些被幻象击中,戳穿的人

龟缩在白病服的虚弱里

等待着被黎明叫醒

鞭炮的鱼雷声震响着窗

我们要在这新年的时刻学习虚空。




周年



走进去,这是痛苦迷途的旋涡

六月的阳光像猛烈挥舞的手臂

太阳的热力透过铝合金窗照耀你和你的遗体

无所顾忌的白脸

你就躲在那儿,像个接受检验的样品

蓝色的中山装裹着你的身体,

我想象灵魂如何将那蓝色溶入,

体内,并跳出火焰,

那几束火焰将悬挂起我哀求的脸

一周年,两周年,八周年

永恒的周年和炼炉的黑烟。


2004.6  哈尔滨

2013.5  海口修改 




昨天我们的未来被一片湖泊占领



昨天我们的未来被一片湖泊占领

先于始料未及,借助玩笑中的认真

我们已相互停止了对方,只保全一个

虚幻的形象任其增长,所有过往

都在压缩,凋零,对孤独的忠心

掏空了合体的热情,所以叹息和唏嘘

不必,当缺失了被对方照见的渴望

我请自己想想,真的不必,一定要相信

我们确是彼此身上掉落的一块镜子

既然雾霾已经开始救世界于水火

崩塌的信心就能强大到使人免于罹难

争辩不必,没有事实能够被真正洗涤

真的不是有呼告就有许我应答的满意

可是临界水火的人,一定要懂得借助的效力

懂得永远想象力还将再次冉冉升起

崭新着的我,最终懂得真实永远是被幻想赋予




抵挡都是对自己的乘人之危,痛苦也是明亮的



需要从痛苦中获得平静

因为痛苦是无声息的,没有形状

它摧毁,颠覆,覆灭,剔除一切喜乐

它需要被承受,吞吃,而不是忘却

直至意识被打乱,自我被删除

防备,抵挡都是对自己的乘人之危,

痛苦也是明亮的,也如阳光般温暖

心灵被带领各处漫游,扩展至无限

所以只需承受,接住,被俘获

勇敢地抓住它,让平凡每一天都囹圄进

正式的弥留,让天堂之路就此敞开

在心理,在血液里,在身体器官里

只要行在其中走,大地上每条道路

都会宽广,每条河流都会恒久

所以被痛苦就是正在被它度一切苦乐

当你发现你的生活正在堕落,坍塌

你要把全部时间放在刀刃上,去加重

紧张,无序的你,取消怒斥,粗暴的你

痛苦对谁都不故意伤害,都不努力慈悲

天啊就救赎而言,痛苦只是痛苦情愿

把自己施舍出去,攥取信任的伟大存在




出门不过想要感知拥挤中的激动人心



总是预设未知见面会有恢弘的启迪

因为新人新物,会带你进入梦境般的迷离

我,现代人啊,每次睡前都应该揣满动机

将自我规训,自我禁欲的限度降至最低

然后想象第二天,地铁会带你远离肃穆的乡村

你不是狄金森,但你总可以是半个茨维塔耶娃

你总可以拥有她莫斯科一样五彩的北京

人啊,不能向任何人索取一种免费的爱

出门不过想要感知拥挤中的激动人心

你不是普拉斯,但你总可以是半个阿赫马托娃

高贵自己的眉眼,在陌生中隐秘突围掉心虚

总有昨天前的一天,午餐丰盛里一份如火的情谊

短暂的畅谈竟能短暂忘却人人刍狗的真知

竟有一份混沌的思想和借此激情表达的发生

你不是塞克斯顿,但你也一定不必是希姆博尔斯卡

你可以豆瓣,自由结识王国里的每位神经病

好让密室封闭每一天,也能在现实背面爱人如爱己




给丰雷



当半路接到召唤

公交车正坚定地堵在它的迟疑里

人的对抗从来不及它的决心

接受着的教育是正身处一种岌岌可危

当声音送出一份请帖,灰蒙的窗外

事物转瞬不再变幻前一秒的荒诞

来,来吧,你说,我和我们等你

我开始被温暖着宽宏里的舍己

当我高速朝向你,千百秒分解丝丝牵绊

导航里有你红色的守望,为我定位出

一份友情的风向标,绝妙的中午啊

一座山带着雾霾的面具在向我靠近

裸露的岩石脊背都在假装扮演平静

可是恐惧也会袭来,当你随你的信号中断

当我拨通了三次无应答,司机也对着

熄灭的屏幕说,你到底有没有这个朋友啊

哦不,不,没有什么事件不具有诠释的属性

当我站稳在村口,当我来到半山腰的宽阔空旷

阳光白色如风景之上的塑料薄膜

我欢喜,我简直不能容忍,

这生动何曾不是对我们自己渺小的宣战




可旧时代的崭新胡同,已经准备了一份久别的相逢,何患无真爱



没有几次晴朗的恩赐

能带你出城西游

梦里也欢喜着清晨

在睡醒前来临的狂风

霾虽未散尽

可旧时代的崭新胡同

已经准备了一份久别的相逢

何患无真爱

虽然在你进入南锣鼓巷

总有一个声音在借人的声音说

此路暂时不通啊,此路暂且狭窄

可是当你进入南锣鼓巷

当你被牵扯进一种反向的柳暗花明

一定要戒骄戒躁,因为先行者

都曾经有过曲折与跌宕的试命

一定要相信是她们其中的一员

迷路不应该是弱智的终身见证

所以如果胡同再多坚持

一秒假象,你也不会真就

被陷入永恒的大错特错

慌张的你,也再绝不会把路看做是

感受存在的坚固对象

所以当你终于看见《好食好色》

你呀,你呀,竟然对此质疑的谬见

从此心知肚明,从此不仅振臂欢呼

还要一意孤行


叶美

叶美,八十年初生于齐齐哈尔泰来县,曾就读于黑龙江大学,获硕士学位,2004年开始诗歌写作,2015年出版诗集《周年》,译著《伊萨谷》(米沃什著)待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