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斯林词(二)(上)

孙谦

穆斯林词(二)(上)
——关于回族穆斯林用词的一种探究与对话

临近:

  我们说临近,基督徒说临界或临在,含有真主在流动不羁的万事万物中随时在场和随时入场的意思。也就是说:真主创造的世间万事万物的一种自由状态,貌似被人事所操纵,而最终都将被真主所预设的前定追赶上来。
    临近是真主的无限性对有限的人世间的事物的介入。在人的生命的历史中,仿佛人与其自我同在,人作为自我是自由的——也就是说,他亲历了自己的自由且有所行动。其实不然,人所有的存在都在真主的掌控之下,都受着临近的支配。我们的祸、福、灾、变、生、死、存、亡,一直都处在临近的状态下有随时呈现的可能。
    真主的荣耀普照大地,我们却没有觉察;真主的恩典就在身边,我们却有失把握;真主的警示常在耳际,我们却恍然失聪。然而,那临近的我们虽不全部知晓,也并不完全陌生。临近在我们的思索和提出的问题中,超出我们的思索和问题。
    临近被言说,是由于它的未知性和唐突性因素所凸显的世事的突变,对人性和人的尊严的衡量。无论在成功与胜利的经历中,还是在屈辱与失败的过程中,人若要摆脱盲目的生命意识的统辖,承受临近的打击,都不能不对过去和现在的事物作一番考究,从而作出判断,以面对不断来临的世事的考验。
    临近的压力随时随地存在。逃跑和回避都不是最好的选择,从某物到某物、从某事到某事、从某个接口到某个接口的逃避,只是暂时的,从根本上解决不了问题。是人都要经历生老病死、生离死别、真假善恶、幸福苦痛的历练。临近既是呈现又是消逝。存在的双重性,为它本身带来否认、湮灭、遗忘和对抗,它或许会成为我们向主归依的动力,或许会成为障碍。


搭救:

    穆斯林喜欢说搭救或救治,基督徒爱说救赎、拯救,佛教徒则说超度。是因为这个世界需要搭救{救赎、超度};这个世界的人需要搭救{救赎、超度};这个世界因人需要搭救{救赎、超度}。人性是一种有限的存在。由于人的恶,由于人对于自身本质上的恶缺乏控制的能力,人往往把自己,把世界推到了不可救药或毁灭的边缘。
    善是求生的意志,是普世的生。恶是毁灭的意志,是自我的生,恶是要把自己的生凌驾于他人的生死之上,所以它最终导致的是同归于尽。如果说善是真主怜悯、搭救人类,或人类自怜自爱的意志,那么罪行和毁灭就是恶魔的意志。奥斯维辛、广岛原子弹爆炸、南京大屠杀、巴勒斯坦人的苦难、伊拉克的杀戮、生态危机和环境灾难数不胜数的噩耗触目惊心,足以令人类惊醒。
    孳生的罪孽和火狱的威胁;黑暗的凶兆和对死亡的恐惧;临近的灾难和内心的苦痛的是人时刻应面对的危局,而人自身的解脱总是有限的,所以我们所企望的搭救,是借助于真主超然的力量把自己和世界解救出来的意思。
    我们需要实质的搭救,也需要言辞的搭救;需要现时的搭救,也需要未知的搭救。实质、言辞、现时和未知是构成我们生存的基本元素。
    要想得到真主的搭救,你首先要自我搭救。真主虽开阔人的胸襟,扭转人的心眼。但是人有他自身的前定,对于那些虽病入膏肓却讳疾忌医的人;对于那虽已走到了悬崖的边际却拒绝他人劝导的人;对于只想陷他人于死地,而自己独自存活的人;对于在罪恶中滞留却并不自知悔改的人,任谁也搭救不了他。
    很多时候,我们不是因为无能为力,而是因为缺乏行动的智慧和勇气,或因一念之差,错失了那些被真主搭救,被他人搭救,或搭救他人的机会,只能像证人般地留在那儿。更可怕的是由于麻木、漠然,由于一种特殊环境的缘故,我们成了罪人。善恶在一念之间,出于这个的原因,我们必须留意那在一瞬间,可以导致堕落的因素。

赞颂:

    “精神生活的秘密在于称赞的能力,称赞是爱的结果。称赞先于信仰。我们先是歌颂,然后才信仰。基本问题不是信仰,而是敏感与称赞,是为信仰做好准备。” {美  赫舍尔:《人是谁》}赞颂是把心灵从庸常的生活状态中唤醒,并使它感受到实际存在的精神行为是具有超越性意义的最佳途径。这种表达人对自己所敬仰与尊崇的事物的仪式,以其虔诚、洁净、端庄的行为呈现出来时,人的平庸、陈腐、麻木、千人一面的生活被赋予了一种内在的个性色彩,人沉浸在赞颂中沉思的一瞬间,是个人独有的时刻,人的独特性在此显露。人的日常生活与精神生活的距离由此拉近。赞颂是为了响应内部生命的召唤所做的准备,而那些日常的事物最终将消失在这个过程中。
    赞颂之锁,须由天真的钥匙开启,它的真谛就在我们心中,只有我们的内心才是将赞颂转变为信仰的钥匙。
    赞颂就是“对上帝充满敬畏,并不是怀有感情,而是分享渗透到一切存在中去的灵气。” {美  赫舍尔:《人是谁》}因此,我们的赞颂绝不是一种个人的一时一刻的认识活动,它应是集体的加入到无限与永恒中去的赞颂。我们与照耀的阳光共同赞颂,阳光将我们的惊奇延伸到每个角落;我们与繁星共同赞颂,繁星将我们的歌颂传递到天际的深处;我们与清风、绿树和鲜花共同赞颂,清风、绿树和鲜花的称赏只在它们无言的奉献之中;我们与垂临的夜幕和秋虫的唧鸣共同赞颂,垂临的夜幕和秋虫的唧鸣,皆沉湎于我们共有的世界的迹象。
    “我们一贯相信,认识的目的是利用世界,我们忘了认识的目的同样也是为了赞美上帝。上帝既临在,又不在场。赞美就是乞求上帝从隐蔽处出场。”{美  赫舍尔:《人是谁》}
    抵达赞颂,就是抵达我们对于真主创造世界的惊奇的感受,从这个感受上我们发现世界是美妙的和常新的,因此我们才可怀着崇敬的心态,立足于祝福的感受中,敞开心扉,让那赞颂在身心中注入一种真实的力量,唤起生存的勇气。做人——认识——赞颂,从生命的意义上,出于人的高贵,出于人对未来和未知的探询与祈望;出于人对于巨大的慰藉的需要,而我们所有的慰藉,应是对赞颂的共鸣。
    赞颂的智慧应是:低语时没有知觉,甚至却是欣悦;沉思时没有对应,甚至却是惊奇;平静时没有感受,甚至却是幸福。

教门:

    教门以我浅显的理解就是追寻信仰的一道门坎,或曰求道之门。
    人独秉天地之灵气,而教门,是圣人传递给我们的一件至贵的圣礼。
    教门独自立在人群之中,立在生活与死亡、存在与虚无的边际,如立在空旷无人的荒野。它知道我们的来历和去处;知道我们所有的想法和秘密;知道如何安慰伤痛的心和温暖冰凉的心。
    教门许诺我们的灵魂的事物,存在于流动或静止的万物中的无限与永续;教门告诉我们创始的奥秘,教我们如何回归自身,回归人的本质。然而教门自身却静寂无言。
    教门是方便易行的,它也许是一道简易的砖石、土木之门。
    同时,教门也是高远的,它也许是一道遥不可及的星空之门。
    教门对于每一个求索的人来说,最要紧的是首先要跨过内心这道门坎。教门只存在于我们的心灵里。
    教门对于在正信的道路上摸索、行进的人来说,是一种尺度,是一种心灵和言行相对称的尺度。但是它的前提是在你尚未认清自己、尚未认清自己的同类、乃至尚未认清真主的迹象的情形下,在你的信仰的基础不稳固的时候,你不可轻言教门。

施散与回赐:

    穆斯林常称施舍为施散或施济,不同的说辞,同样的意思,都是施与和接济的意思。施散的意义在伊斯兰信仰实践的功修中是与礼拜、斋戒并列的三大功修之一,信仰者要两条腿走路,一条腿是礼拜、斋戒,另一条腿就是施散,只礼拜、斋戒不施散的人,或者只施散不礼拜、斋戒的人善功不全美。
    只礼拜、斋戒不施散的人,拜功只是一个空壳,里面没有内容。只施散不礼拜、斋戒的人,他只享受施散本身所带来的快乐,他不知道如何面对我们的终极信物——造物主的恩典。
    施散的真谛是来自造化的本源,世界及人类从无到有,从愚笨到智慧,从贫弱到富足皆来自真主的赐予和施散。施散是真主造物的本质和精神所在,只要世界及人类不被毁灭,{ 因为人性的弱点,人总在有意无意中扰乱和阻断造物的进程,人在自身的弱点中被毁。}真主的施散就涌流不息。
    施散有物质的、有精神的、有心灵的。为贫困或危难的人送去财物是施散、搭桥修路是施散、救援失学的儿童是施散、为干渴的人挖井是施散、为病人送去温暖的话语是施散、为迷途的人指点迷津是施散、向无信的人宣扬信仰是施散、阻止罪恶的发生或者将犯罪的人引上正道是施散、笑脸迎送相遇的人是施散、对受难者发出真诚的注视,祝福他们平安是施散、不与人计较得失是施散、宽恕仇敌是施散……施散的内容广泛而普遍,它就在你的身边、手边和嘴边,俯拾即是。
    处在川流不息的天命中,承领了真主赐给的川流不息的善功,作为善功的重要环节的施散,不是一次或数次完成的,作为一门功课,应是贯穿一生的生命过程。
    造物主的施散是沉默无言,且不求回报的,我们的施散应当效仿造物主,绝不应当张扬和索取回报。穆圣说:{愿主福佑之}右手送出去的东西,不要让左手知道。张扬的、索取回报的施散,已被它自身功利性的目的所抵消。施散者不求被施者的感恩和酬报,他们只求真主的喜悦与回赐,而真主的喜悦与回赐,同施与者心灵的塌实和被施者的欢乐同在。

忏悔:
 
    忏悔{懊悔、悔过}的意识,可以引申为人道德自律的方式,是人自我完善、全美生命所必备的一种质量。我国春秋的思想家就倡导“吾一日三省吾身。” “见贤思齐,见不贤而内自省。”穆斯林是一个勇于忏悔且善于忏悔的群体,穆斯林每日的五番礼拜,就是一个检点身心,省思悔过的方式。穆斯林称忏悔为讨白。
    忏悔是一滴贵重而芳香的洁净之液,善于忏悔的人,可用这一滴汁液洗去心头的万千污浊;忏悔是一件利器,它可以时时铲除人心里冒出来的邪念、恶意,使那邪恶的意念没有生成的机会;忏悔是一剂良药,它可以救治久病者、或病入膏肓之人,它可以随时提防病菌的侵入,看守人内在的职份和责任。
    你若是因自己所作所为作了忏悔,那么心灵的责罚就是一种无形的杜绝,它阻止你坠入同样的罪恶。善于忏悔的人,虽出污泥而不染。
    有些人懊悔地回忆起自己的过失,茫然中不知如何挽救,其实忏悔是心灵的解脱,而非心灵的包袱或磨难。倘若心灵在责罚的磨难中煎熬,并有所启迪,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不过我们要时时提防将忏悔变成一种仪式或形式,使它徒居躯壳,却毫无内容。如此一来,忏悔就成了一个庇护所,当你心头的邪念涌起,或在做着一件不善的事情时,你就会说有忏悔在那儿呢,我并不惧怕犯错。当我们一次次地坠入罪恶,又一次次地忏悔,就象吮吸一种甜蜜的毒药。这时,忏悔的功用已经完全丧失,它已经不再具有阻止邪恶的可能。
    人生活在善恶混合的世界上,没有人可以完全屏弃邪念和恶意的侵入,没有人可以不犯错误,没有人能够宣称自己是个完人,但是没有人有理由拒绝在精神和心灵上逐步完善自己的意愿,忏悔是使人走向完善的一个理由、一个途径。
    忏悔是有心灵觉悟的人的自省、内省、净化的过程。忏悔的暗示使愿意超脱罪恶的人,尽力避免火狱的惩罚。“由于“悔罪”是一种真实的事件,因而绝望和诉诸宗教信仰的拯救也同样是真实的。”{ 奥地利  维特根斯坦:《宗教的激情》}因了肉身的沉重,因了尘世之恶,因了新质的生活,我们必须学习忏悔之道。

道:

    穆斯林承继了道家的这个语词,称自己的精神和心灵生活为求道、寻道和宣道。道这个词最简单却最复杂,它的原义只是道路的意思,但它的引申义却被扩展到了无限与永恒的境域。
    奥古斯丁曾说过:“这个问题你不问我,我似乎还知道,若问我时,反倒不知道了。”他与老子的说法如出一辙:“道,可道,非常道。”道,说得出,就不是永恒的道了。被问的说不出来,说出来的却并非能站得住脚。
    “人类思索,上帝发笑。”{犹太格言}蹒跚的求道者的尴尬在这里被暴露无疑。道的玄奥,往往是一经人的口说出,就偏离了造物主的意图,而成了人自身意愿的表达。
    道,莫非是无言的智慧,沉默的心?
    然而人处在宇宙与世界的永恒轮回中,却又不能对自己的来龙去脉不闻不问。于是我们不得不在不可探询中求索,在不可言说中说话。
    道被人类置于时间的尺度来考虑时,它涉及到天体、星际、历史、生命、江河、海洋、物候以及原子的运动、流变,是一切有关运动、变化的性质和奥秘。无论是季节、生活的节奏和形态都是道的使然。从人的角度看主{天}道、世道和人道是一个相辅相成、密切联系的立体的宇宙体系,处于永恒演化、流变中运行的最基本规律。道在人类世界的万事万物和宇宙的运作中,却又出离于一切的事物。道什么都是,又什么都不是。道不依人的意志为转移,却在人的精神生活中自然生成,所以求道、寻道就成了人类心灵生活的一种方式。
    中国古人说:“朝闻道,夕可以死。”高更问:“我从哪里来,要往哪里去?”哈姆雷特说:“生或者死,这确是个问题!”
    从经籍所提供的信息,以及人类的认识角度来说,道就是真主的本源,就在真主的本源中随造化而涌出,就在真主造化的万事万物的迹象中显现或隐藏。那么,我们寻找的道,也应是参悟造化,在宇宙及世界运行的规律中探索、发现。本源——造化——迹象——真主是否就在其中呢?真主无形无相、无方位无处所,然而真主却拥有万形万象和无所不在的万方。真主只是他自己,只是我们心灵中的那个存在。如果我们舍弃了对造化、对种种迹象的探询和感悟,一味地去寻找真主的所在,就无疑于舍近求远。万事万物的造化告知我们,主{天}道临近于世道和人道的流变,而世道和人道也参与主{天}道的运作。
    《古兰经》教导我们说:“信道的人们啊!你们当真实地敬畏真主,你们除非成了顺主的人,绝不可以死。”伊斯兰的道是从对真主的无限崇拜中生发出来;从真主创造万物的无限善念中得到解释;从对世事及宇宙万物的探询中获得答案。道在人世间演化为正义的势力与邪恶势力较量的永续的运行。最终,人都会自觉或不自觉地向主{天}道诉求,向主的怀抱回归,这是真主造化的本质和精神所在。道所能达到的境界,所能指出的方向是朝向宇宙和世界的终极目标——和平与和谐。伊斯兰的本旨就是——和平与和谐,这是宇宙和世界的基本规律,谁破坏了这个规律,谁就要自食恶果。
    善恶之争是推动世界前进的动力,而向善的方向是人类得救的唯一方向,当道在人类这里被演绎为路途、德范、理想、信念、正义、真理、良知、希望、大美、善根、乡愁、归依,智慧、光明、博爱、拯救……我们便知道,道于我们的生活、存在是多么地至关重要了。
    在我们的世代里,道已经疏离到似有还无的境地,人在物中过度沉溺,道被纯粹尘世极乐意识所掩盖。且有人以为可以用科技、武器和卑劣的行径取代主的存在,他们要以人的狂妄,取代与生命相等的主的实存。在今天,因为人的恶行,道是沉默的,这沉默有太多的智慧,是舌头和舌头的代用品——媒体所无法叙述的。
    人类真正的智慧应该是从经验世界和超验世界两个层面,探索、发掘拓宽心灵和思维所必须的元素。从人世的角度看,道是从时间进入无限和永恒的,它的深度和影响与现实同在,同时也与逝者和未来者分享。

恩典:

    恩典、{恩惠}含纳了施恩、蒙恩、知恩和感恩四重境界。
    在创世之初,真主便将恩典赋予了整个世界。人被主所施予的最尊贵的恩典就是创世,而人是被真主作为世界的代治者被造的。被真主施予恩典,人蒙受恩典是人生存中的常态,而人的知恩、感恩则是真主赋予人的一个最基本的质量,是人精神生活中固有的一种意识。只不过这种质量和意识在许许多多的人那里处于蒙蔽状态,他们不知道、也拒绝承认蒙受真主的恩典。他们认为生活的方方面面原来如此,他们享受生活的赐予是理所当然。也有人认为自己享有的生活,是凭着自己的努力得来的,与任何外来的原因无关,更与那不可知不可见的超验因素无关。
    还有的人,背负着大量的恩典,却不知道恩典在哪里,他们到处寻找恩典,就象那个骑驴寻驴的人,他们抱怨命运不公,他们委屈、诅咒,以为自己是世界上最最不幸的人。有的人只知道人对人施予的恩惠,而对真主的恩典毫无感觉,既不响应,也不报答。
    恩典,真主的恩典,无不是从我们普通的生活中平常的条件下表现出来。恩典是一件礼物,是真主送给世人的一件独特的礼物,这就是人的生活,就是人生活于万事万物之中,而能发现、认知、感受万事万物的生活。在我们的生活中真主为我们预设了许多无从知悉的转折点,从每个转折点上又将机遇提供给我们。消除了我们与生活的距离和困境,使我们所迈出的每一步都伴随着祝福。
恩典不是凭空等待就会从天而降,而是对我们生存的每一时刻的发现,知感和领悟,使我们生活的每一个层面都与主的恩典相接洽、相融合。人类幸福中最令人称奇的因素便是对造物主的知恩、感恩因素,它可以使我们的生活从本质上活跃起来,我们可靠的幸福正藏身在这里。贪婪、不知餍足的人,不领受恩典,也没有幸福可言。
    由于领悟及知感的能力的差距,在不同的人那里,恩典的品质还有待于澄清。主所给予的恩典,只有你知感、体悟到的才属于你,自己没有感受的恩典,于任何人都等于白搭。我们生活着、工作着、爱着、感受着,无论有什么事情发生,无论处于何等境地,只要我们时时刻刻觉察到真主的存在,真主的恩典就会在我们身边。
    真主创造的世界皆是恩典,真主给予世人的处处有恩典。顺境中有恩典,磨难中亦有恩典;欢乐中有恩典,忧伤中亦有恩典;收获时有恩典,失去时亦有恩典;枉然的期待中有恩典,面向未知的祈求亦有恩典。“为了没有到嘴的一口,没有收到的福音,事过境迁的来访,错过时间的拥抱,挨过去的一日以及喝下去的汁水——为了这些,对上帝无论如何感激都不为过分。”{德  莱因霍尔•施奈德:《向死而生》}
知感主的恩典所能达到的境界,随时随地会把我们带向某一扇智慧之门。

传述与言传:

    在穆斯林这里特指有所本的传播、陈述。也就是有事实依据、有历史渊源和信仰保障的传播、陈述。因此由传述所传递的信息的过程,是一个连续的统一的过程,它容不得缺乏依据的、没有根源的信息的进入,绝对排斥虚假的信息。传述有口头语和书面语两种方式。这是一个或口说心传,或白字黑字的历史体系。鉴于我们存在的历史的现实,我们认为没有一个口传心授的历史传统记忆、记载的历史,大凡都是可疑的历史。
    被传述的事件、事实和话语是这样的一种身心状态的产物,它由过去而来,有效地参与今天或未来生活的进程,这经由过去而来的此在的内部体系,在我们的生活和历史中承担责任,改变我们的存在,使我们的生活不断地产生新的可能。
    由于传述,使一个民族的,或有着共同信仰、共同经历的人群的历史在代代延续中保鲜。历史证明被传述的东西,往往是被我们的生活验证而保留的有精神价值的东西。
    而言传只是当下的一种口头表达,它就是西北人的口头禅。“你咋总是不言传呢?”“我不言传自有我的道理,如果我说了话,石头也会开口。”在这里言传是一种自由选择的方式,它只对当下起效用,没有必然的因果关系。在言传中的就是我们活生生的生活。

看守:

    看守是穆斯林为信仰{伊玛尼}特设的一个专有定词,以使信仰的本质,在时间、空间的延续中有一个确切的、被认知所凝视的定位。它是这样的一个由静静地护卫、守望的词汇衍生出的这样一种静静地护卫,守望的过程。
    看守不同于看护、看望那种专门的伺候、呵护、探望的意思;也不同于守候和守望那样有所期待、有所愿望的意思。但是看守将看护、看望、守候、守望的含义都囊括其中。
    看守的含义就是你所得到并拥有的那个精神内核,你必须时时刻刻的凝视着它,冥思着它,并使这种凝视和冥思在你的心灵里获得一个实在的尺度。
    然而现实的、欲望的诱惑远远地超出了我们的想象,它常常把人至于它强有力的巨爪的掌控之下,戏弄或撕扯,人一旦被它拖住就难以脱身。然而这里被看守的事物又何其孤单、沉寂。它的孤单、沉寂也远远地超出了我们的想象,当我们要宣布并坚持我们的看守时,便意味着对形形色色尘俗事物的割舍。
    信仰的未知未见的特质,使其精气无比空灵,踪迹飘渺。就像天空的流云、霞彩或飞鸟翔舞,始终处在漂流、游移、消散和湮灭的过程中,且极易在人自身的骚动中丧失。它是一个流动的精神现象,在流动的物质迹象里呈现。现实从来感觉不到它,它在头顶上出现时你也抓不住它。但你可以把它当成一部心灵成长的历史来承受。
    看守增加了信仰的实在性,是在认知、认同、接受的尺度上给出的一个清醒的信号。那是变成了一块拜毯的流云、彩霞;是一片夹在经籍中的鸟羽;是一些具体的语词和礼仪;是你心里的在和最终意义的给出;是践行、完成的过程。
    人的生命会发生许多次的转变、转折,在理解力的最深处,在细微的差别处,看守者的眼神可以十分准确地分辨出伪信、空话和魔鬼的麻醉剂。
    看守与看守的教养树立在世界上,必然生出繁茂的根系来,成长为一棵参天大树,无论是台风、龙卷风或暴雨都不可摧毁。
    看守的尺度须臾不离。它或可被看作是一泓无限澄澈、无限明亮的清泉,当你全神贯注地凝视、冥想时,你自己就在其中融解了。

鞠躬、叩头:

    礼拜是一个心灵体验的过程。一套很传统,却很迷人的仪式,聚集了对庸常生活反向对接的力量。我们日常的生活是以生存与娱乐为目标,现在的这个仪式和生存、娱乐,似乎关系不大。
    这一套仪式看似简单,却需要长久严格的训练,如此方能将那看不见的力量聚集起来。它是一种时间的艺术,精微、密致、严格的就像一个制作水晶的程序,人的身体的直立、弯曲、倒地,便是一块水晶被熔炼、拉伸、被切割、研磨、抛光的全程。这时耐力、谨小慎微的细致和心灵的配合,方能使这件作品达到全美。这一过程所展现的它自身的细节,会让详细、密致的真实浮出水面。
    鞠躬使身体弯下去的角度,这里有统一的规范和准则,但是它最终取决于你内心的规范和准则。这规范和准则就是与真主的认知的角度相一致,与你所认知的主的角度相一致。主有什么样的认知,便有什么样的角度,你有什么样的对主的认知,便有什么样的角度,这一点是无容置疑的。
    人的姿态丰富而生动,但是礼拜中鞠躬、叩头的动作却单调而简单。这里只有单调而简单才能抵达平静,才能触摸主的秘密。单调和简单在这儿是个被公布的机密。你对你的养主宣布你的秘密,你的养主也向你告知它的秘密。
    人与主的对话经由的这个程序实现,但是人首先实现的是与自己心灵的对话。叩头时头颅触及地面的一瞬间,会有很私密的感觉,那时仿佛对大地的扣问或聆听,又仿佛对大地的亲吻。如此亲密的接触果真达到了一种灵性感应,那么他就会给人一种说不出来的欣悦的感受。把隐在的主呼唤出来,让灵感在自己身体的每一毛孔和细胞里充满,在心的每一个知感里如花绽放。那里有奇妙的光华和乐音,你的诞生和后世,都在那光华和乐音里被召唤出来。
    鞠躬、叩头和坐定,又多么像一个婴孩在母亲子宫里转化的现象啊!

水净与土净:

    清洁的观念被引入伊斯兰。穆斯林对清洁的认知被从理念延伸为每天五次的行为,这源自主造人时是使用了土和水。主说你从泥土中来,还要归于泥土。泥土是土与水的混合物,现在,人作为这个混合的存在,有了对土与水的依赖。从土与水中取得生存所需的给养,从土与水中记想主的恩典。这是一个圣洁的记想,最圣洁的事物必须说到土与水上来。
    在伊斯兰的信仰里,洁净是和生命同在一个历程。水,是和生命仪式同在的一个历程。水,是生命历程的亲证物,是从此在抵达信念的中介。沐浴在依顺序进行着。沐浴必定要有顺序。沐浴的顺序必在规范之中。水按顺序触及身体的每个部位。每个部位都要以水为净。这样水才和身体融合无间。这样水才和心念融合无间。
当水匮乏的时候,土就是水的代用品。
    “水便是土地的眼光,它是观察时间的工具••••••”{保尔•克罗戴尔}现在水是我们记想主的一个工具。水是离散的,瞬时的,却也是聚合的,恒久的,就像我们人的存在。我们每次祈祷前的沐浴让离散的、瞬时的水,有了一个不断接触的过程,经由这个过程,我们找到了聚合,仿佛永生一般的聚合。
    围绕水的思考,实际上是围绕着精神的纯洁性和品质所作的一番考究。夏日里它用清凉唤醒一种力量,冬天里温暖的水又会带来舒爽的感觉。水来到了人裸露的地方和人私密隐蔽之处,水最令人陶醉的时刻,就是洗掉时时刻刻侵入人体的欲念。
    死亡也是要经过沐浴的,因为那不是真正的死亡,那个死者终究是要复活的。此际,他像一个婴孩一样睡着了。此际,他被像一个婴孩一样洗浴,不管他有多么的老迈。水寓意了此岸与彼岸的阻隔,同时也是连接的媒介。
    唤出映像的水可以使世界变为双重,事物在其中也是双重的。当对水中映像唤出的幻象加以体验时,水便连接了天,与星河同处一源。水也会渗入地下,如血液渗入心脏。水到了我们身上便连接了一种容量的美,感受的美,活跃的美。
    在没有水的时刻,你就用土沐浴。这是先知的范例。
    土和你的肉体实质的交换,在此是一个结合。土的元素、土的质朴、土的亲和力让你信服与它的交融。难道你没有想象过吗?在宇宙之中人就是土粒、尘埃、灰烬,就是河泥、土坷垃。这样一想,你所有的自大、高傲都消失的无影无踪了。由此,你生命的强大也启始了。因为大地的精灵神气已经进入了你的身体。你和大地的融合大约由此开始。

先知、圣人、使者:

    在穆斯林这里大多数时间说到先知这个词的时候,都是特指穆罕默德{原主福安之}。先知的延伸词也还有圣人、使者等等称呼。先知从字面理解的话,就是事先得到、知道了某些鲜为人知,或不为人知的事物,然后把它公布于众,借以引导公众的思想和行为,所以先知在某些特指的范围内,还有预言家的意思。
    圣人是把人上升到圣品人格的一种称谓,是一种伦理上的归纳。穆斯林说到圣人时,更多的是感情上的亲近,潜意识的景仰。
    使者则是先知穆罕默德{原主福安之}自己的谦称,他认为自己就是真主派到大地上引导、教化民众走向皈依之路的一个人,他个人负有的真主的使命,不可褫夺。在传道的整个过程中,先知穆罕默德{原主福安之}始终强调、并作为一个要点告诉世人的是:他自己自始至终都只是一个人,一个和其他人的肉体凡躯一样的人,和其他人生理需求没有任何区别的人,他绝不允许任何人,以任何方式将他和主并列,或匹配。因为《古兰经》说主是独一的,绝无匹配。穆斯林随时随地念诵的清真言:“万物非主,唯有真主,穆罕默德是主的使者。”被作为一个特定的符号,提示的就是这一点。
    当然,世界的先知不止是穆罕默德{原主福安之}一人。穆斯林一直被提示真主曾向大地派遣过十二万四千有灵的先知。这些先知都受真主的指使在大地上教化民众,传布文化和文明。穆斯林承认先前的众先知,并认可他们的引导。但是穆斯林认为世界最终的引导者是封印的先知穆罕默德{原主福安之}。所谓封印就是最后的终结者,是集大成的先知。穆斯林接纳所有有经者的民族,世界上有经者的民族广泛存在。
    穆斯林接纳犹太人和基督教的先知,且被特别提示,是因为这些先知都被《古兰经》提及和认同。穆斯林称亚当为阿丹,称夏娃为哈娃,称诺亚为努哈,称所罗门为苏莱曼,称大卫为达伍德,称摩西为穆萨,称亚伯拉罕为易卜拉欣,称耶稣为尔萨,称玛利亚为麦尔嫣••••••不一样的称谓,一样的人。被包容的存在是伊斯兰前定的品质与优势。
    让我们也沿着贤哲的思路对圣人的教化使命做一番考究吧!
    “圣人,是以接续造物主的本性,而化为自己本性的人。接续造物主精神的人,已经和造物主达到了浑然一体的状态。只有这样的浑然一体,造物主意愿付诸实际践行才成为可能。于是有人问道:既然都和造物主的精神相混合了,那么从哪件事物付诸实际践行呢?我说:“付诸实际践行的人,其实要与造物主的源头接通,并可以使其周流循环到每个角角落落,而无所遗漏。”
    只有这样无所不到的周流,之后,才与造物主精神接近浑然一体,并使实际践行成为可能。只有接近与造物主精神浑然一体的实际践行,然后才可以说这种浑然是可能的。天地之初的浑然一体,实际上是虚无寂然;天地分离后的浑然一体,才是来自于实际践行,实际践行和虚无寂然并不是两种境地。实际践行所到之处,也就是虚无寂然所在的地方。
    圣人深知大众不能探究个中奥妙,同时又对大众寄予厚望,希望大众能够有所作为,所以圣人就以不可为之为,向大众指出和示意了实际践行的道路:第一是说礼仪,第二说的是道德,第三说的是本真。礼仪嘛,就是日常行为应用的规则,是身体上的实际践行。说到道德,就是朝着却除物质的欲求而达到还朴归真的境界,这是心灵上的实际践行。本真的真相,就是和天地造化的精神合二为一,这就是礼仪和道德修为的真正作用,实际践行最终归于改变心性。实际践行归于改变心性,也就是实际践行的本来用意了。
    这三个途径,皆因为人性是流变不羁的,所以就设立了,而使人看到,以引起格外的关注。圣人因为有造化的源头接续,且在其身上流贯不息,所以就依使命为世人梳理出条理规范来,按照顺序对世人加以教导和引领。”
    圣人之道渊深不可测。圣人有言:“学问虽远在中国,亦当求之”。这一刻的静寂里,我斗胆从先贤刘智先生的释解里,择出对圣人本然真意所演绎的一段文字,略作探询,也应是学习的需要呀!

经名:

    凡穆斯林皆有经名。经名的字面意思可以解释为来自经籍的名称。它的延伸意则可以理解为信仰者的名唤,血脉传承的延续。
    所谓经名,就是将某位先知、某位圣徒、某位圣友或圣妻的名字冠于某位穆斯林的名字之前,视为吉庆。比如:穆萨•马蒙启、苏莱曼•沙继圣、努哈•杨帆、易卜拉欣•帖念慈、阿里•刘传宗、欧玛尔•陈有信、麦尔嫣•白丽华、阿依舍•丁香花、阿卜杜拉•买买提••••••有的人干脆直接叫了某位先知、圣哲的名字穆萨、尔萨、努哈、阿里、哈桑、易卜拉欣••••••
    还有以穆斯林常用语词起名的:恩典、慈悯、清真,在中国穆斯林的每一个角落,从城市到农村你都能听到这样的称呼。即便是最卑微的农民、鞋匠、清洁工、乞丐都有这样一个高贵的称呼,这听起来就像天方夜谭。但由此可以见出对称呼的看重,隐含了穆斯林对人生所寄予的厚望,以及对于圣哲怎样的崇敬和爱戴啊!
    经名是在婴孩满月后,由阿訇来起。阿訇在起经名时都要念诵《古兰经》,在念诵的过程中遇到打嗑的地方时,那么在这里的某位圣哲的名字,就成为了这个新生者的名字。这其中有某些神秘主义的元素,在这个细节上,有不为人知的前定的因素在起作用。经名把你留在了某个圣哲的名字里,对于那个圣哲你知道或不知道又有何关系呢?因为在这个仪式般的形式里你作为一个新人被看重。形式、仪式就是内容。不存在抛开形式、仪式的内容。
    在那个时刻里,这个新生的婴孩笑了、哭了、打哈欠了、或者正在睡梦中游弋,这就是他对自己经名认可的方式,每个婴孩对自己经名的认可方式都各个不同。在此后的岁月里,在一辈子的光阴里,谁要找到他,就喊他的经名。
    新穆斯林的经名,在他宣读清真言后被确定的,他以前的经历和历史在被纳入到信仰认知的途径后,某位圣哲等到了他,并将他拉进了怀抱。

朝觐:

    “朝觐实现了只有在死亡后才会出现的平等,朝觐者所围裹的白色的戒衣正是人们死后在坟墓里状态的写照。”{土耳其  奥斯曼•努日•托普巴希《伊斯兰的精神和形式》}朝觐使人进入到他最深的本质,只能在敬仰的、敬畏的空气里呼吸,在一个想象的世界里呼吸。但它仍在现实的范围内,对于参与者就足够成为终极体验了。
    穆斯林一生一次的朝觐,其意义就像人一生一次的出生,一生一次的死亡。朝觐把出生的时辰和死亡的时辰,定在同一个时间节点的同一个地点上。新生和死亡同在,新生和死亡同时发生,新生和死亡同时开始。新生拥抱了死亡,死亡拥有了新生,这就是世界。
    朝觐者在一时一刻使一生得到了完成,他听从一个永世的声音的召唤,果敢的相信自己和明显的迹象。他的四周布满了和他一样被召唤,祈求拯救的人群,每个人都把自己放在那个看不见的巨大的手掌之间。这似乎是决定性的时刻,每个人都沉浸在他内心的声音里,每个人都沉浸在他自己的沉寂里。这种沉寂经此刻以后,将一去不复返。此后没有任何言语和行动能够再将它把握住了。
    伊斯兰与乌托邦最大的不同是,它从不要求人去实现不可实现的目标。因为乌托邦的“福地乐土”固然崇高,但是寻找“乌有之乡”又必然徒劳。伊斯兰只要求信仰者在能够实现的东西上实践和思考,借以消除或减缓现实存在和理想之间的紧张感。朝觐就是顺应理想世界最高愿望的实践。其过程包含着的变化和希望感,就是一种完美的状态。它既是使人沉思,也是使人行动的具有超历史的范性。幻想、未来图景都在其中得到最有力的表达。
    朝觐还有触摸源头的意思,它表示人一生的寻找必须和源头结合起来,而现在源头近在咫尺。从先知易卜拉欣发端的源头,可以复返远古的朦胧境界。而人类对于复返古代的境界早已疏远。现在的接近、效法,既含有历史的希望,也含有对幽微的未来的期待。
    朝觐让伊斯兰信仰超越历史。成百上千的民族,成百万千万的不同肤色、不同语音的人集聚在一起,其行动倾向的特点是大和谐的愿望,人类大同观念呼之欲出。那颗穹盖人类建筑之上的黑色石头,它千万年的坚硬、致密、玄奥,都是关于归顺、集合与和平的,人类必在其内,莫能除外。

归顺:

    归顺是人的天性之一,悖逆也是。归顺是世界的趋势,悖逆终将被归顺这一泻千里的趋势卷裹而去。归顺作为信仰世界的基础,在其中献身者,离信仰的本质越来越近。归顺连接无尽的时间,向每一个投入其中的人敞开着新天地。归顺对叛逆者也不排斥,它暗自期待浪子回头,暗暗伸出手来拉他一把。
    你可不要以为归顺是自由的死敌,不要以为归顺会约束了生命的自由。你哪里知道,其实归顺是自由的开端,就像茧蛹是飞舞的彩蝶的开端,蛋壳是高翔云端的鸟儿的开端。归顺意味着回到自己本位,回到生命的本体,让自己的本位、本体化到造物的本位、本体之中。
    归顺是一种对待万事万物的态度,是一种轻松、一种倾诉、一种摆脱,同时也是一种进入。归顺就好比是一艘在曲折的江面上航行的轮船,它顺着江流而下,期间会发生许多次的转折,许多次的方向的变化,许多次险情。而归顺的天性和本质就是要承担这些转折、变化和险情。归顺经历了这样一番挣扎之后它就自由了。宽广的海洋就在眼前。如果是遭受了摧折而变得心碎的人也被冲到了这里,这里也迎候苦难,并给予苦难足够的想象力,用以应对、解脱。
    归顺的确与你休戚相关,无论世界发生了怎样的转变与变革,你都要呼吸空气,你都要饮用洁净的水,你都要有充足的阳光。而归顺就是归顺空气、阳光和水的创造者。你能说你的归顺不重要吗?
    归顺还有顺从的意思,顺从你的主,顺从你的父母,顺从你的师长,顺从你的同道,顺从你的晚辈。顺从高于你的、大于你的,也顺从低于你的、小于你的。顺从的前提就是从善如流。

亏折:

    亏折中的亏含有亏本、亏欠、亏人、吃亏等诸多含义。而亏折中的折则含有折断、折损、折扣、夭折等意。
    亏折在穆斯林这里将其多种意含集于一体,为亏心者的一种情状。亏心者一亏全亏,一折全折。
    亏折的人不足为训,他们拿罪孽应对处境,他知感不到那处境背后的东西,他吃不透那处境背后的各种可能性,那可能性最终会变成预感,变成让人畏惧的现实。
    亏折的人总是把他不干净的手伸过来,在耀眼的场合,或阴暗的角落触摸他的利益所在。他并不顾及欲望的伤害,他甚至不回避、也不顾及他的伎俩会被识破。他不认识罪孽,不知道赎罪。他的手常常难以理喻地向火中取栗。那火非常的炽烈和炙热,他手上的肉和骨头都在那儿融化了,他竟然全然不知!
    亏折的人,当然不理解精神的象征为何物。即便那个象征,那个符号,那个行为,以闻所未闻的真实性和亲近感逼近他的视线,他不会看到。他的心胸必然要经历最绝望的形式,最后的撞击、撕扯或震惊。

复生日、审判日、报应日:

    复生日、审判日和报应日,是一神论体系中的终极象征。三个日子捆绑到一起,构成了深沉无明的震撼。复生之后就是审判,审判之后就是报应,有什么样的审判就有什么样的报应,有什么样的报应就有什么样的复生。精神信仰伦理的因果逻辑,不容回避,不容辩解的形式。被评判的最有力的证据和要素不是别的什么,只是人自身的言行、作为。
    复生日、审判日、报应日,这里面场景与幻景中的广阔和强大足以让人心灵震惊。因为造物主明察秋毫的眼睛,将使每一个站在他面前的人,毫无保留地将其生活的情境、细节显现出来,我们看不到的东西,我们忘记了的事情,我们有意隐瞒的倾向,没有丝毫能躲过他的透视。因为那时不论你逝去了多久,不论你是以什么方式逝去的,你都又活了过来,并且赤裸裸地、毫无遮拦地站在真主的面前。这与历史无关,与时间和空间无关。这一刻的逼真,是因为它只贴近和反映出的真主的本质与气质。
    复生日、审判日、报应日将按照每个人本身的样态还原,既不增添,也不消减,既不美化,也不贬损。真主的所有杰作在人身上,他赋予、他呼唤、他说教、他打碎、他复原。
    末日之后的结果,也无可阻挡地在复生、审判和报应的大树上高高挂起。那个果实,你必得品尝。
    而经历了末日风暴的人谁能幸免?而那个惊人的前定决心是没有丝毫改变的。而微不足道又无所不为的人被强行告知,你们是这个过程的全部,而不是某一个体,某一部分。在这个层面上,人必须和他的孤寂对话,他必须听到死亡之后更深沉、更孤寂的声音。这真是一种神秘的知感,谁又能辨认、并抓住这样的知感呢?它是无所不在的非永恒的存在,它已经打通了生死之间的间隔,其实它早已越过生死的阻隔,保存了比隔世者更久远的气息。它强健的手势、神态、语言,也许会赋予你确实的营养,就像一个母亲给她的婴孩喂养乳汁一样。它也许会是一种煞气腾腾的电光,在突然的一闪之后就可怕地断开了。它来自天上,就在大地盘旋。它来自大地,又向天上升腾。
    七重天和火狱,也能与我们休戚相关,从神经末梢到星辰闪烁,从直观现象到渊深寂然。我们的存在除了身处的世界之外,还沉陷在三个象征之间紧张的间隔里,在它们冥思的经纬上,游移着我们现实的处境。也许,它应该是神秘的威势和纯洁的敬畏一起营造的一个未来,我们称作后世的未来。
    此刻,我通过电脑输进这些想法,就像我过去用笔在纸上写出感受一样,我能听到纸笔摩擦的响声,而指尖触动键盘的声音更是清脆悦耳。我能知感到真主的眼光在注视着我,他的注视早已超越了现时、现世与死亡。他并不顾及虔信者的吸呐、麻木者的沉睡、恐惧者的躁动。我从感官的窗口向着无边无际的夜空瞭望出去,如果这三个象征真的希望我去经历一番的话,我愿意从命。

天使:

    天使,穆斯林也称天仙。是真主无形气质中流出的一种无形的造化物。天使在天上,在无所不在的空间和气流中周旋,天使是奉接并传递真主启示和命令到人间的天授的使者。《古兰经》就是大天使哲布勒依赖奉真主之命传递给先知穆罕默德的{原主福安之}。
    据说天使散布在空气之间,无从计数。他们不饥不渴、不饮不食,无性无欲,无眠无休,无忧无虑,无生无死。因此以来天使被人们引申为纯洁和幸福的化身。人类的推论总是这样:近在身边的,可感可知的事物总是有缺陷的,总是污染的,总是残缺不全的。而那看不见,摸不着的,在想象之中自由飞翔的事物都是最完美的。这样一来,天使所造成的任何印象,几乎都向我们指明了我们什么也没看到,我们什么也没摸到。那么幸福、纯洁和完美就是虚无。这几乎就是抹去了天使的存在,而在经籍的叙述中天使是实存的在,而不仅仅是精神的、理想的在。
    对于天使的揣摩相当困难,经籍中说他在,并向先知传递了真主的启示。他的突然出现,就像用魔法呼唤出来的一样,而那部引人注目的经典,全世界的人都会带着惊讶的心情来读。他只要传递这一部经典就足够了。他能够忍受人的忽略不计、幻想和猜疑。
    我们大概不需要去了解各个天使的个性,我们没有资格用人的位格来定义天使的位格。
    据说人是被天使注目的存在,这话我倒相信。因为真主都注视人的存在,何况真主的真光所衍化的天使。由于他们的智能的必然行为,构成了我们通往真主之道的精神实在性,这符合中介的特征。
    据说在一神论的体系中,天使到了伊斯兰这里被异教化了,他痴迷于那种异教本性,并将真主的真光如此深在地渗透到穆斯林的伤感之中。他透露的另一个精神世界的秘密,就是他必须向先知敬拜。
    无色彩,无形象的天使,却必须如此亲在地贴近热衷于色彩和形象的人的呼吸和脉动。
    天使缄默不语,却能听懂人的任何语言,天使没有身形,却可以体察到人的每一个行动,甚至可以窥察到人内心的东西。他旁若无人地在每个人的周围翔舞,他满世界的翔舞{基督教的天使都是有翅翼的飞人}。他甚至栖居在每个穆斯林的左右两肩,一刻不停地观察、注视、记录。他知道那个祈祷者在仪式结束后会以真主的名义向他问好。他也会以真主的名义向那个祈祷者问好,这是双方的义务。
    天使作为宇宙法则显示他自己,过滤人沉溺在物质中的色彩和形象。他无怨无悔,无休无止地通过抽象的方式过滤着人性,直到最后它上升到神性为止。

启示:

    启示在穆斯林这里特指《古兰经》:真主的语言。穆斯林认为真主是能言善辩的,所以《古兰经》中真主的语言,确凿无疑。启示所昭示的哲理、道理、道路、预言、寓言、训诫、告慰、劝导等等,确凿无疑。
    启示娓娓动听、启示循循善诱、启示威势赫赫、启示包罗万象、启示巨细无遗。启示从尘世最微弱的末端,直达真主的阙下。
    人不能在没有启示的黑暗之中徘徊,人不可在没有启示的旅途中行进。人类被创造之初,就在寻找启示,人类被创造之初,真主就向人类传递过启示。追询启示的过程,就是人类从蒙昧中走出来的历史,追询启示的旅途,就是人类从迷宫中穿越时间的旅途。
    启示不是一棵干枯的没有生命的树桩,她是一棵活生生的大树,那树枝杈繁密,绿叶茂盛,那树上鲜花烂漫,果实累累。
    启示不是一个骨架,它有血有肉,有精气有灵魂。
    启示对世界和宇宙的解释是多元包容、充满善意的;是动态、前行的。启示以精神的名义所说出的是最有建设性的、完整的、有效的。这世界上的事物有太多的毁坏性的、残缺不全的、无效的东西,那是背离启示的结果。
    启示总能在分裂的地方找到融合;在昏暗的地方找到光明;在冰冷的地方发现温暖;在失衡的地方制造平衡;在平庸的地方创设奇迹。启示揭示转折之间的契机。启示建立人性纯净的庇护所。
    启示是一种根基,这很不寻常。你沿着那根基寻去,那里有家园、有归属、有义理、有信条、有律法。在启示里,人的天赋和勇气一直没有改变过。人的改变,只是人一再地背离真主所指示的道路。
    启示,说白了就是信条。就是信仰者完整的精神体系。她一如既往地离不开言语、仪式和行动,置身于言语、仪式和行动中,启示才是合理的、实在的、有力的。否则,启示就会与人产生无言的距离,变得虚无缥缈、不着边际。启示从不分割它接纳、宽容的尺度。纯粹的追询,总能在它的奏响里找到共鸣点。
    启示由真主降示,由大天使哲布勒依赖传递给先知穆罕默德{愿主福佑之}。启示在麦加和麦地那两座圣城颁降。启示颁降的前夕,先知穆罕默德{愿主福佑之},是尚不识字的文盲。那时大天使说:你读。于是这位诵读者一读清醒、一读倾心,一读移情于造物的本真、一读得见宇宙本体、一读融通世界。
    启示的另一个本意就是——诵读。诵读启示{《古兰经》}的人呵,你切莫受悬念和玄机的干扰,请你只相信天籁和天理吧!天籁和天理的声音与真知最接近。

聚礼:

    聚礼,就是聚众集体礼拜。
    聚礼有别于单独礼拜,是它有助于一个信仰共同体的基石的建立。聚礼不仅仅是单独礼拜,而是在自己的礼拜中亲历了众人的礼拜。众人的礼拜,众人的经历在那个确定的时辰里、远远超越了个人的精神世界,而聚集到了个人的精神世界上。这里边有一种奇妙的转化,个人化为了集体,而集体化为了个人。惟有这样的时刻,习以为常的时刻,才更令人肃然起敬。
    没有礼拜存在的这个事实,我们就再也无法想象自己内心的存在。没有聚礼存在的这个事实,我们也无法想象单独礼拜的存在。
    如果我想清醒地关注聚礼的这一刻,那么我就必须想象输血的过程,一个人和另一个人的血脉相连的过程。可以想见的是信念系着信念,思想系着思想,感情系着感情,心系着心的感受。
    如果某一天我们感到有必要去牢牢地抓住一些东西,那么在聚礼一刻的情景里,我看到了它的存在。

举伴:

    是为僭越真主的行为、意识特设的一个词。既将某种思想观点放置在真主的认知之上,或将某物作为信仰的配置加以崇拜。必须对那些附加于信仰,并有可能僭越真主的情境、因由加以考量。
    有语词上的举伴,也有行为上的举伴。在经典中举伴真主者不被饶恕,是因为他们已经跨越了信仰的边界,将蒙昧视为真知,将迷信视为真理,将庸俗视为贵重。必须对那些附加于信仰,并有可能僭越真主的因由加以考量。
    举伴真主之物往往具有一种不可思议的魔力,它的层出不穷的新旧偶像,形形色色的明星超人使你在物欲的愉悦中身心迷失。举伴真主之物也往往从民间信仰的鬼怪、巫术、魔法、占卜那里传导出一种东西缠住你的心,使你在虔诚的蒙昧中丧失立场。必须对那些附加于信仰,并有可能僭越真主的情境、因由加以考量。
    当我们宣称在所有的信仰中选择了天启的宗教——伊斯兰,我们只崇拜惟一的不可见的真主时,当我们在心灵中倾听真主的不可见的声音时,那么我们就必须甄别各民族的文化遗物,必须对那些附加于信仰,并有可能僭越真主的情境、因由加以考量。
    但是,信仰从不排斥风习,相反信仰把保护风习当做一个义务。从《古兰经》中流传的风习不是已经成为了一个传统体系吗?信仰和风习并行不悖,只是这其中的轻重先后,取决于个人的态度和处境。对那些附加于信仰,并有可能僭越真主的情境、因由,必须加以考量。

天方、天房:

    穆斯林称伊斯兰的生发之地为天方。称地处天方的禁寺为天房。穆斯林从四面八方礼拜的朝向,均朝着天方的天房。
    真主的存在是没有方位的。真主的存在是在无所不在的方位。而礼拜真主的人必须要有方位。礼拜的人必须朝向真主启示降示的方位——天方;先知礼拜的地方——天房。
    在天房的穹盖下的黑石,它坚硬、玄奥、高贵,与天地之间的精神世界过从甚密,是信仰不容妥协的见证。而关于信仰的发觉,它都说的明白。它或对一个人、或对一群人、或对整个世界的改变发言,或者一言不发。它早就告诉我们,关于信仰你必须自己作出抉择,你不在那块石头之内,便在其外。
    所有的清真寺都是朝拜真主的地方,而天方的天房是其中最高贵,最显赫的一座。因为礼拜的朝向和朝觐的所在,它充当了引导、推动和唤醒信仰的核心地带,它使穆斯林诸民族的友谊日益牢固。
    天方或天房曾是一种心灵自由的出发地和播种地。天方和天房深不可测,但是从未孤独过,它在成为禁寺之初,就以远大的目光透过种种迹象和征兆,在千千万万个民族中探索出隐含的内在联系。它从一个个土屋瓦房和一座座宫殿中;从一处处集市旁和一口口水井边召唤着信念。所有的礼仪、习俗在这个伊斯兰的礼仪、习俗中都不陌生。
    由于同一的朝向,由于无以计数的人的想往、思念,由于无以计数的人的到来,由于无以计数的高贵者或卑贱者的到来,高贵和卑贱就成为一种同样的回响。
    天方、天房即便是偶然相遇,也结缘今生后世。因为直到现在,经籍与祈祷仍然是它的永恒奥秘所在;因为这里还有从地底不断喷发的源泉,有新月映射在沙漠之上的光影;因为在这里你会和自己起源的根部深深地汇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