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十首

森子

“来,拍个大海”

 

“来,拍个大海。”她坐姿齐整,三分之一浮出水面,

鸥鸟的凝视越过海桐碎片的复眼(复眼中伸张的小手稚嫩),

伟大的回车键呼吁换行,仿佛身后站着一位惠特曼。

 

另一个惠特曼从海岬挤出胸膛,进入河南的音域,

乳房和童车同行,语言的奶嘴翻过山梁,

从日光整修的平原缓慢过渡到丘陵。你在树枝上摘樱桃。

 

还早,不确定的一天,等于一生的一天还未到。

压缩的大海在诗篇里还是在集市上水果一般鲜艳?

它会坏的,很坏很坏的那种,像可爱、不驯服的女孩。

 

然而,她是海岬上转折的母亲,安息的嘴唇的祖母。

她奔跑,光线也会乱飞,闪出空地,林荫递过一把遮阳伞。

而大海推动婴儿车,生活羞愧于马虾献身于烙馍卷。

 

还有更好的办法在不法的城区生存,甚至不分东西,

不分左右手,团结南北成一个人,你是否想过这个问题?

但大海不是洗衣机,她先于我,就像是献身广大的无知。

 

2013-4-20


黄花岭,野玫瑰侦探笔记

  

当初,我们沿着电话线打探花妻的野貌,

仿佛身体里有一只金钱豹在午睡。

 

太阳在石磨边咬牙印,人民在大风中四散,

作为不发芽的种子也不发言。

 

这是多年以前的事发生在现在,有闲的磨盘阶级

聚在一起比蛇的腰粗。

 

它们的声音比粮食狠,每一天都是碎骨,

在灿烂中繁殖腐烂,就像蜜蜂书包里贪吃的同学。

 

投递一个篝火的夜晚,我们围绕最低的星辰

跳大神,手找到了拨火棍,嘴唇找到了倾诉的敌人。

 

有人在夜里听到金钱豹敲门,敲错了,

屋子里没人,只有旧衣服躺在床上。

 

其实也没有床,而是四只脚的想象。野汉在水井中

打捞倒影,没有门的缝敞开了。

 

一直期待着这样的野遇,山鬼一身刺扑向你胸口,

满地星光缝补皇帝的衣裳。

 

这不可能的诸种可能在诗歌中流传,以十二平均律

述说我们的巴赫,被时代的毛驴车甩在身后。

 

又错过了花妻,或者说花妻捆绑了火箭当人质。

婚约犹在,我们的乐观拥抱着偶然,

 

如同等待的时间一无所有,失望貌似希望的替身,

我们全部的热情找寻离开我们身体的针。

 

——为臧棣而作

 

2013.5.25

 

上行索道

 

向上,善恶同时发邀请,心还在履平地,

树枝如纺,穿梭虫鸟,机械的新郎板起面孔。

 

半空,我们谈论着山下的鼎沸,东北、雪和防滑链,

防滑链是我后加上去的。你多么喜欢漂移,

就决意不让它发生。

 

坐姿牵引着双脚,在空气的压力锅中像两只粉红色的螃蟹,

不过是证明:“我在其他任何地方,唯独不在山上。”

 

我老实于没有羽翼,为安全、担心意外而不飞行,

羽毛的榜样太轻太率,或互以伙伴为高枕,

从白云中掏取可敬的后生。

 

我就这样松开自我,抓紧一颗虚心,

踏实胜过好奇,恐高出于对向下的不可丈量。

 

尺度如打卷的舌头,更好的发音在家中,更坏的自己

视一切为床。作为索道协会的一员,

我以身体画出深渊的临界,

 

以慢赞美咬牙的快,探出的眼神、手指

述说危险相貌平平,空气是一堵看一眼就会怀孕的墙。

 

——为张曙光而作

 

2013-5-27

 

为什么是啄木鸟

为什么是啄木鸟而不是书包里的铅笔向外看?

为什么是铅笔而不是钢笔不可涂改的?

不可涂改的早晨,其实是上午9点以后的颜色,

我们读到虫子,而虫子却读到啄木鸟,

对自我形态的讥讽?

为什么树的书包高挑、挺胸,而光线的视力极好,

把我们抄写在叶背上,并留下一个

只有用老花镜才能看清的QQ号?

为什么是我们加入了它们的生动,而不是

我们生动了这个缓行的早晨,

就像机器不曾发动一颗蜗牛的心?

为什么是虫鸣让我们睡了个好觉,而不是失眠如午夜

湖边的垂钓,有一盏小灯的帮助觉醒率会更高?

为什么我们是铅笔写下的错字,而橡皮总是对的?

为什么阅读是重击、破坏,越锐利越有嚼头,

而不是树干的忍受替我们惩罚了平庸并带来新鲜感?

为什么我们刚吃过早餐,就又坐在自然的餐桌旁,

仿佛怀里揣着啄木鸟的介绍信,而不是我们

介绍一棵树与啄木鸟相识?

这是一个啄木鸟讲解的早晨,我们都没有见到介绍人。


2013-6-15


新田园诗人

——与全生兄走一条县郊小路

黑暗向我们摸来,脸上的酒热

不使人愉快,这说明气压更低了些,

在鼻头上钻孔,仿佛我们被牛魔王牵着。

你说,夜色有更粗大的喉结。


四盏灯在右眼角裂开,

黑暗中摸不到针线,但你依然完成了

缝合的动作,而迎面蹿出的

两只猫眼,很快被编入乡村潦草的手册。


让开铁皮猫,就像闪过一串疑问句,

尘埃起身,又回到肌肤的婴儿床。

我们是我们的亲人,

若不如此土地都会无地自容。


走到三岔口,我们往回转,

像是缝纫机一定要完成双重缝纫。

还需记下,一列货车快速遗忘铁轨的桥段,

一些说出的话离开我们,成为他们。


但我并不因此而兴奋。田园不在,

房产商加冕“新田园诗人”,不用铁犁,

而是用金钱、美女和烈酒,

土地不长制度,人收割的只能是人。


2013-10-23


青海湖


翻过栅栏,奔向湖边是个褪色的过程,之前

紫袍里裹着的人侧身强光,

像磁铁吸走了风暴和它专属的颜色,

眼睛不相信有出口,

排队的深渊也不够用了。


捧起湖水,喝一口蓝墨汁,说明你来过这里。

在心底写下一行字,

盐,最低的信念,

在缺乏中凝结,如积雪,波浪推动后来者,

一张张生气的气垫床,反弹

海鸥剪辑的翅膀。


当牦牛群山般低头,阳光羞涩如奶汁,

你才意识到,你是个红脸的黑人,

虽然你在别处也意识到这些,可从没红脸过,

嘴唇也没这么干涩,

这说明了什么,你在正确的房间呆得太久了!


现在,这首诗也处于褪色的过程,那个

在青海宾馆问你知不知道仓央嘉措的喇嘛

又在衣袖中向你微笑。

你知道,你是不知道的道友,多年了,

你甚至认为羞愧也是蓝色的。


2013-12-7


看不见天鹅的天鹅之歌

她在躲,躲入湿地的粗脚趾,

长河的胶片粘连在一块。

我们扯着烟儿奔向远处,走着走着,队就成了错落。

箭头在转弯时偏向分头,

在河南或河北,这并无难度。

那红死的草人,烧焦的草人,吃着残雪,哼着冷风,

就像天鹅抬着担架从胸闷的斜坡上走过。

失望如一枚曲别针别住鼻子的酸水,而后背正挣扎出翅膀的雏形。

谁相信天鹅是自我就更加忘我,

野大豆忘记了担架上抬着的正是一枚失去记忆的弹壳。


2013-3-9

弱神


弱弱的飞,多个仿佛服务一个弱神,

躲避车辆、行人和电击,

还要避开自己。

逆风让这弱更弱,但不虚脱如衣裤,就要飞到脸上,

取走弱的国土和惊讶的五官,

也取走道牙上的流浪狗,

之前,清洁女工在小巷里抚摸过它。


弱飞里有多个艰难的姿式:

一朵谢天谢地的花,谢谢你自己;

一个不会走路就想跑的女孩,前面有庞大的集体;

三只迎风的风车,迎向少年唐吉诃德;

两个从未做过飞机的人,坐在一片开阔的宣纸上。


风在反对、赞美一个躯体,想掰开这个躯体分成四分,

——你,弱神,汽车,她(解体前的自己)。

就这么弱弱的飞,头顶的吊机也不能叼走她的本能。

一只粉蝴看见她的祖先比白昼还要白到尽头,

你从黏稠的眼窝里抽出丝绸之路。


2013-3-21


白鹡鸰

 

最短的闪电,你目测过,膝盖的敬礼

在膝下的桥反弹并拓印于水面。

水流细指般弹拨,你不能得出美在扭腰,

更好的词掏尽耳朵里的水,

在白鹡鸰的一句闪电中植树,绿灯

豁然读出茂盛的脚力。

 

曾经救治过一只白鹡鸰雏鸟,在楼顶,

鸟儿不理解你的意图,鸟父母的声讨

你记得很真。后来,雏鸟不知去向。

 

垂柳撕着绿纸,好像晴雯随波浪徐行十余步。

不是这只白鹡鸰,匆忙中的一小段河谷

仿佛将周身的嘈杂掏空。

小姆指头无害的一惊一乍,你与闪电通了电话,

心跳跟物价一样翻越了三座山,

虽然,转瞬就被吸入恶魔的口袋中。


2013-3-13


拔钉子


你在雪松上拔钉子,

边拔边问,痛吗,痛吗,痛吗

你只会说人话。

放松,放松,放松些,

幸好,这不是你干的。

你边拔边问,谁呀,谁呀,谁呀,

你推测那个回音可能比你苍老,

也许比你还年轻。钉子知道

进一步就能抓住观念的青烟,如同一棵树抓住白云上的机场,

伟大的锤子一直在激励无产者,就像铁锈

抓住了荣辱。


你在雪松上拔出一枚钉子,

还有四枚深陷它的肌体,其中两处流出树脂

如微干的泪痕。

伤口一直养育着钉子,用最好的补品,

就像人民养育她的敌人,不仅仅是好吃好喝地供着。

每天还要念叨,你小一点了吗?

更舒服一些吗,还是昏死了过去?在念叨中

钉子可能忘记了硬,

以为别人的国家是自己的家属。

你徒手只对付了一枚钉子,而雪松忍受了多年,

你发现这枚钉子还能继续做梦,但还是把它扔进了崭新的垃圾筒。


2013-3-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