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一碗（福州路古籍書店隔壁）
未來。
我建議，讓回顧成爲
第三種美德
就並列在妳
和我對妳的思念之外。
我們終將故地重遊，每一個
曾經抵達的地方
迷宮、食桌和琳琅的書架。
時間點滴
（書店概不出售記憶地形圖）
都會回過頭來
從徃昔，深深看透未來。
此刻。
閉上眼睛以便張開耳朵
回顧眼前有一碗線條交錯的麵條
出現在書的隔壁，它們
（或者是——生的書生與熟的麵條）
（或者是——搖晃的麵湯與素有規劃的頁碼）
（或者是——我選擇的圖籍與妳面前的食單）
只是不曾天天見面
正如我們暫時
擺脫同一座書的迷宮
擺脫複雜的幾種吸引力。
我們一起進去，一起出來
讓食物進入我們內部的下一個。
讓目光與言語，
進入我們內部的上一個。
新亞（衞零路）
爲了我們的肉身繼續暫時存放安好
爲了宣示它們無所不在的病毒細菌
（它們正在定義空間）
請必須在有名望之地勾留。
我們要吃那些「衞生」的地方
我與妳的共識，默契無言。
尤其我的嗓子，此刻拒絶輕易振動聲帶
除非發言的同時發生痛苦，血液和濃痰。
請保衞生命。零治療記錄。我們於是
來此衞零路上
（要衞護的是圓滿，還是無有？）
以前人們隨身擕帶着好奇
來此進食，用手，牙和舌頭
迅速搭上現代生活的邊際。
然而所有的新亞正在老去，門前冷落
也是暮色的緣故，可能，今天已然耗盡美妙。
一頓晚飯就是要結束一段時光，一次見面
我們用氣聲說起更正宗的滋味
在妳難懂的方言背景中
聽覺遜位，舌頭捲起下午的餘光
以妳的姓名。湯汁浸潤更久遠的記憶
並也將成爲記憶。
韓食小屋（衞零路）
我們迅速有了一個新的計劃
來製造一個冬天吧。
所以妳只身來到這裡
帶來我過冬的外套。
我們運動
在飯前
有益于健康。
有益于劍、肩膀、腱或肌、漸漸消逝的歲月
如何能變得更加漫長
更多的紀念碑性，
有益于對抗遺忘
（吳語中囥是藏匿的意思）
有益于肩扛更多的紀念碑性。
我們拉開時間有限的布簾
拆開剛剛營建的暗室一種。
把髮圈遺忘在間歇性的水幕旁邊
請稱它龍頭、花灑、浴室和家
只帶上蓬鬆、自由、溼潤的頭髮
一出家門便擁有一次選擇
雲之南還是半島的機會。
米線與石鍋拌飯都充滿了熱情
米粒相思，省略號連成線
略同于好吃的白髮
一旦挾起，便在歲月朦朧的香氣中
彈跳不已。
而在沿街的二樓
我揚言可以泡開半日時光之處
石鍋將我們移坐火辣辣的窗口
彼此凝視
繼續生成與季節別無關聯的情意。
七葉與茶（徐家匯美羅城）
七天曾在最古老時候，發明出
太陽，月亮和日常生活。
（偶然的事件也許會成爲週期，又譬如我遇見妳。）
七個太陽是我鍾愛的小說人物，他娶了
七個月亮。妳總是能洞見意志，如同那
七個月亮。妳總是想象我充滿七種顏色
讓妳的眼，進一步明亮。
可我喝不慣七張葉子沈浮的茶，
總是用一種如漫長之晝的白色
來想妳，直至妳變成我的
妻，騎手，啟明星，氣息中的意志。
新韓壹洞（龍華中路東安路）
我忍耐不住，世界只有一或者零
而句子源源不斷。
我只把妳一個人
當作正在生長的思考蘆葦。
反之亦然。我們在迷宮般的大地上
找到一個洞的時候
便在世界上找到了對方
我們喁喁小聲，見面說話。
小說最初和最終的意思就是細碎的題材，
永久的好奇，滿足于同情。
步入，或妳走出洞外
寒風吹扁身體，
（我們離開熟人的八卦
身邊的隱秘世界
就要進入一位已故裝飾畫家
製造的
最佳漫畫王國）*
請往二維的方向上扭頭
妳才注意到，這裡堂而皇之，竟是一洞。
* 指的是龍美術館的張光宇藝術展。
The Pho Store（西康路）
越往南方，思念總是
越發繚繞
（指節間繚繞着柔和的光，想要
互相把握，合成一個完整的比喻。）
就像樹的枝葉，讓一整個冬天
糾纏而堅硬。
即使溪魚再多
露水再多，都分析不出
雪與霜，因爲它們也不過
剛剛游出雨林。
我們穿過車輛與人的河流
從地下涌起。
打撈起粉，
看見粉色
因爲相逢
而貼面相逢在妳的臉上
和碗中生動的湯裡。
就此，思念漁獵視覺
竹筷子是妳我的平行線
一口一口，呑嚥生香。
鼓動肚子穿越南方
饜飽與否並不重要
時間總是急不可待，空腹
走向街巷迷宮的下一站點
要隨身携帶新的一節美味期許。
至於另一款思念的優惠券
業已派送。
撈王（莘莊龍之夢）
寒冷作爲潮流
正在從背後追趕上來。
冬天的車站有那麼細小的存在感
打撈一個國王無從談起
不如成爲文雅的饕餮
挑食，卻不挑剔空氣質量。
飛雪與我們一起等候
（車輛始終是寒冷叙事遊移不定的終結者。）
我要說的是一場寒潮僅僅帶來
微暗的火
加熱一個鍋子和兩個人
加熱一鍋有滋味的湯
和兩個小時的言語。
肯德基（梅隴，一號線錦江樂園地鐵站）
就如轉瞬忘記美味，妳一定忘記了
我們倆合力，曾經打造過一個星球
來安置我們的城。妳知道，這很難，
因爲要教會它烤火，取暖，吃燒烤。
但凡星球，生來總是很擅長于着急
如同它不曾擁抱的七兄弟，但最終
它還是學會了團團轉天天抱怨頭暈，
四十億圈周而復始，依然堪可大用。
我們有義務把城市放在海邊，讓風
從海上看守它，我們隨時叫它上海。
我們必須念想它，以便于我們相遇。
但這樣，需要一個地鐵站燈火通明
需要其他人，組成線索複雜的背景
需要快遞小哥、快餐業龍頭，總算
我們可以坐下來，當萬物遠近齊發
包圍我們，我們就能展開各種話題。
命運就是這樣，我希望稱之爲欣喜。
把即將旅行的貓砂留在門外角落裡。
我本想點一盃普通咖啡，爲了不讓
不遠處的一座樂園維持繁榮三十年
我們還要做很多事情，就譬如如何
來命名這座地鐵，又如何讓迪斯尼
遙遙坐落在城市另一頭。我們保持
心領神會，妳的舌頭從不憚于簡陋
我則已習慣一邊進食一邊誇耀美好。
爲了每一次相遇，我們應事先相識
從未久仰，是因爲妳早早走出人群
古老的羞澀表情每每回到記憶表層
我凝視妳，如同妳曾凝視我帶來的
歷史細節。所以我們還有太多需求。
要設計出密如蛛网的街道四通八達
時間就像水簾一般阻隔每一種不快
要有一個古老的帝國在多年前瓦解
它如願蛻變成一幅緊張兮兮的畫布
並如我們所願有無數家族血脈交匯
知識生長蔓延，空氣充滿整個春天。
要有花朵印證一眼看見剎那的驚奇
我們發明建築與詩，還有胖貓袞袞。
這些都記在心裡，什麼也不會談起。
我們暫時取消了語言，當面只保留
閒話，貪婪地重覆，咀嚼從不饜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