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持安静的艺术(组诗)

杨河山

准备参加戛纳电影节的英格丽•褒曼在罗马开往戛纳的火车上



这张由David Seymour拍摄于1956年的照片,

将我带入这列火车,由意大利开往法国。

她向外望着,一个人的车厢,表情似乎回忆着什么。

她的脚随意搭在对面的车座上,一个皮制手提箱,

已无法考证里面究竟装了些什么。

时装?化妆品?以及电影脚本与热闹的海报?

她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欧洲田野,

或许此刻有很多东西在她的眼中纷纷掠过。

但她在想什么?并准备遭遇到什么?1956年,她应该41岁,

拍摄过《卡萨布兰卡》,那首美妙的插曲,

至今让人百听不厌,并且拍摄了《煤气灯下》,

因此获得了巨大的荣耀,当然也拍摄了

《美人计》,大学时代,在那个三角形屋顶的

红砖俱乐部,我曾看过这部电影并为她的

美丽震撼。但我仍然好奇,火车上的她,想些什么?

这段时间,她在拍摄很多意大利电影,

脑海中或许仍在回忆,关于自己与这个欧洲南部国家的

许多往事,与牙医Perrer Lindstrom离婚,

与罗伯托·罗塞里尼发生婚外情并受到谴责,

并与他结婚,生下了一对双胞胎女儿伊莎贝拉·罗塞里尼

与伊斯塔·英格利·罗塞里尼,或许此刻

她的脑海仍然回旋着女儿的笑声,但也许思索的是,

他们爱情的危机。她也许想象不到两年后,

他们将分手,或已在预料之中,并且将嫁给

另一个男人。明星的爱情波诡云谲,或许更想象不到,

在她67岁生日那一天,她将殒世,骨灰撒向

大海,另外的骨灰,与她的父母共同埋葬在斯德哥尔摩公墓。

这些目前已知的故事,当时仍然是谜。

在这列火车上,她有些落寞,注视着窗外的

一切,从意大利罗马,这座古老的城市,

或许可以望见亚平宁山脉,以及暮色中的台伯河,

而列车将在米兰,洛桑或第戎换乘,

英格丽·褒曼将走出这节车厢,然后乘坐另一辆

继续前行,十二小时的车程,或许更久,

火车将向西北方向行驶,并将缓缓驶入巴黎。

而我仍然想象,她出站时的情景,镁光灯

闪耀,报纸上奇怪的文字报道着消息,

以及电影盛典上迷人的风姿,但这一切终将消逝,

她的灵魂将撒向大海,并在某个公墓长眠,

留给这个世界的,是若干部伟大的电影经典,

但能够始终陪伴身边的,将是她挚爱的并且永远

不会离开她的父亲和母亲。


2017.1.24  凌晨




废弃的美国精神病院



这里曾救治或者根本无法救治许多病人,

躺在那张蒙着白色床单的铁床上,望着四周斑驳的黄色墙壁,

或者坐在那个蓝色墙壁拐角处的有铁丝网的

窗子边向外望,嘴里哼哼唧唧的,说些连自己都不懂

的话。这已废弃的美国精神病院,相信很多人

曾经在这里居住,从那个有编号的木头门

出来,沿着走廊往前走腿有点哆嗦。很多事或许被禁止

或许纵容,很多想法或念头根本不靠谱。

这里被废弃,但这里一定有过很多奇特的故事,

发生在那些正常人与不正常患者之间的

精神较量。这并不是某种隐喻,意思是说有人认为

这个国家所有的人都病了,或这个国家的人

认为全世界都有病,而仅仅是一个普通的

简单的病院,有些人很危险,需要救治,而另一些人

正在做着与之相关的各种工作。某一天,

我偶然发现了这里,来自美国纽约的摄影师Jeremy Harris 

拍摄的照片,并且想象:这里或许有很多

形形色色的人,政客、商人、流浪者,

艺术家或囚犯,但我仅仅想起了诗人埃兹拉·庞德,

他或许并不在这里居住但他也患了病,

曾平躺在同样的房间内,一张帆布躺椅上。

我好像仍然看见他那双长斑点的弯曲的手如同树枝,

伸向罗伯特·洛厄尔或者伸向自己,嘴里说:

“蠕虫*”。


2017.3.10


*语意出自罗伯特.洛厄尔的诗歌《埃兹拉.庞德》。




雪夜



我们在博物馆附近的某个西餐厅里喝酒,

红酒与格瓦斯,然后说起诗歌。

我说我仍然记得大学时代,张曙光与杨再立,

(此刻他是个成功的商人在加拿大

经营某个超市据说已放弃诗歌)

还有哈金,对,就是美国那个杰出的华裔作家,

经常在校园里谈论诗歌,而那时候

我并没有迷上这个。我记得曾经听过他们

谈论叶芝,张曙光说那个时候其实特别迷恋的

是博尔赫斯,通过《外国文艺》,

后来通过他的诗集。青年评论家陈爱中

准备采访一下张曙光冯晏和桑克,

说说《剃须刀》,想大干一场,可这些家伙

似乎更在意眼前的美食,以及睡眠

与健康的话题。下雪了,雪花在灯光下飞舞,

像蛾子,并且如同扎加耶夫斯基的描述,

从窗外注视着我们,三辆汽车陆续

被积雪覆盖,更远处,由原莫斯科商场、

苏军纪念碑以及意大利领事馆围合而成的

广阔领域,更是飘落着特别多的雪花。

绿色的陆军与海军士兵雕塑,半边脸被雪遮蔽,

酷似不久前的大剧院中上演过的

戏剧中的某个角色,而他们手持的步枪的刺刀,

仍然闪耀着炫目的寒光。然后我们

继续喝酒,并说起一座绿色铁桥,

以及疾病,以及某位杰出的语言学家的辞世,

他关于主语与宾语关系的讨论,

曾影响到这个国家语言研究的进程。

雪还在下着,透过吧台那四盏吊灯,

我发现我们已不再年轻,(陈爱中与吉庆除外)

满头白发,如同另一场漫天大雪。

然后我们推开酒吧的门,各自回家,

握手互道珍重,那一刻,心中充满了深情。

当我驱车驶过宽阔的东大直街,

听见积雪在车轮下咯吱咯吱发出响声,

如同某个摇滚歌手的饶舌式的歌唱,

而此刻,在不远处的报社里痛苦值夜班的

诗人桑克发来微信,说他看到了下雪时

诗人们合影的照片。


2017.3.2  凌晨




无题
      ——看杰克逊·波洛克《连名字都没有的随性“涂鸦”》  



整个下午,我始终面对着这幅画,

或者并不是一幅画,仅仅是简单而又复杂的涂鸦,

或者并不是涂鸦,什么都不是又什么都是,

你可以想象任何事物。连名字都没有,就像这首诗为“无题”,

但这幅画确实让我陷入无尽的想象之中。

这些坚硬弯曲的线条,是不是1912年至1956年

生长于纽约的植物?或许里面有纽约的

街道,街上有行人,行人的内心深处有他们各自的

故事和情感,但这一切无中生有的猜测

其实没有任何意义。连名字都没有,只是随性的涂鸦,

而我对涂鸦特别着迷。我曾看过2009年

美国的涂鸦,以及2013年欧洲的涂鸦,

在保加利亚或罗马尼亚,以及法国巴黎和奥地利的

维也纳与挪威的奥斯陆,而任何涂鸦,

呈现的都将是作者的心迹。杰克逊·波洛克的涂鸦中有些什么?

他看到的或记忆中的事物?熟悉或陌生的人?

或者上个世纪美国人日常生活的场景?

但这一切无中生有的猜测其实没有任何意义,

预先设计主题,此刻是一件愚蠢的行为,

我们面对这幅画,只需要想象,1912年至1956年的

美国,或仅仅是纽约,一个艺术家在创作,

或在赌博,他脸上的线条很硬,眉头紧锁,

他把画布钉在地板上或墙上,然后随意在画布上

泼洒颜料,油漆纵横交错,有时他还用

石块、沙子、铁钉和碎玻璃在画布上摩擦,用喷雾器,

他在画布四周走动,以反复无意识的动作,

画那些错乱痉挛的纵横扭曲的线条。

他是杰克逊·波洛克,有人说他的画根本意义在于摆脱一切束缚,

追求极端的自由和开放,而我在意的是,

他于1956年8月11日死去,酒后开车,

带着露丝和另一个女子兜风,车子撞在了一棵大树上。

此刻他彻底解放, 结束了生命,那一年

他44岁,仅仅留下这些画作供后人想象和追忆。


2017.3.28 




保持安静的艺术



保持安静,这并不意味着你需要与这个世界

绝缘,而且恰恰相反,你需要将自己

投入到那些始终喧嚣的事物中。比如你面对着

狂暴的大海,波浪撞击岩石发出“轰”

的一声,其实你始终无法回避这个,

所以索性就倾听并理解它,为什么如此这般,

什么样的力量驱使,为什么永远

无法平静是否涉及某种情感。你身处闹市,

汽车在你的四周发出轰鸣,或者你

坐在大风的中心,就在昨天,我九层楼办公室的

窗子叫了一天,从那条窄窄的缝隙中

似乎有什么东西通过,或有野兽嚎叫。

你无法回避,所以最好在狂风中

体会风,倾听它们如同倾听你自己。

这个世界如此浮躁喧嚣,其实最难以安静的

是人的内心,你需要拒绝各种诱惑,

尽管它们看上去很美。当然你还需要沉静你的内心,

像一口深水井,有时它会泛出深蓝色的

气泡。其实在喧嚣中始终保持宁静

是一种特别强大的能力,或许你还需要为此

付出某些可以忽略不计的代价。


2017.4.7  凌晨




河渠街枯萎的过冬植物



    ……只是一些联想与事实没有任何关系。



毫无疑问,这七盆枯萎的过冬植物已经死了,

死于春天到来的时刻,这特别令人悲伤。

它们死了,死于冬天的专制与暴政,

特别寒冷特别漫长,几乎每一天都面临着死亡的

威胁。死于叙利亚化武疑云的时刻,

那些死去的幼童,苍白的脸仿佛就是这种颜色。

死于美国德国英国法国瑞典土耳其

与俄罗斯不断受到恐怖袭击的日子,

美国战斧导弹袭击,以及埃及的大教堂

发生爆炸,这些死去的花草恰好用于祭奠,

但它们本身的死亡或许真的具有某种

象征意义。这七盆枯萎的植物死了,

而这个世界并不太平,此刻美国卡尔文森号

航母战斗群突然改变了航线,驶向了

朝鲜半岛附近的西太平洋,战争阴云密布,

或仅仅是恐吓,而这些枯黄的植物枝叶

所体现的死亡主题,似乎也暗含着

某种相似的诡异气氛。是的,这七盆枯萎的

过冬植物已经死了,这特别令人悲伤。

一条铁链悬挂在墙上或许曾拴着一辆破旧的

摩托车,但摩托车已不知去向,这只是某种意象

但这样的意象确实值得人们深思。

树木将重新泛绿,花朵将绽放,生与死,

悲伤与快乐,将反复成为人们需要面对的

残酷现实,而这七盆枯萎的过冬植物

恰好用来祭奠,或者警示,虽然这一切有点荒谬,

并不具有真实性仅仅只是某种联想。


2017.4.10




深夜的91路公交站台



深夜,东大直街上的91路公交站台没有一个人,

路灯照亮了它,红色的灯光,照亮了

水泥台阶上的玻璃窗,以及那些陌生的站名。

这意味着一个个目的地,许多人

必须经过,而此刻,这里已变得空空荡荡。

今夜不再会有公交车经过,只有寒冷,

从街角吹来的风,马上就要落雪了,

这个站台或许与往常一样,会被另一场大雪覆盖。

是的,此刻,站台上已没有一个人,

只有我从此经过,并且站在这里遐想。

或许,此时的没有人的公交站属于诗人,

他在等一辆不会来的街车,一场大雪,

以及那些早已消失的人,就像有人在电影中

所做的那样。


2015.1.8




红色有轨电车



如果在早已没有了红色有轨电车的街上,

你仍然看见了这些电车,并且它们继续行驶,

从革新街到奋斗路,再沿着陡坡

驶向南岗邮局和秋林公司,然后驶向火车站,

发出“咣当咣当”有节奏的声音,

顶部爆发出耀眼的蓝色火花比星星还亮,

这样的时刻,你是否会感到怀念?

或者陷入悲伤?我六岁的时候第一次看见它,

(或它们,因为特别相像好似同一辆)

当时我坐在奋斗路202号街边的

石头上,看红色电车缓缓驶来便被它迷住,

但是后来某一天它们突然一起消失了,

奋斗路变成了果戈里大街,街边那些四方形

火柴盒的楼房,被安装了假冒的

欧式穹顶,高大的灯柱,好似金属铸造

其实是塑料飘荡着某种奇怪的气味。

然而有一天,红色有轨电车终于又一次出现,

但只是赝品,摆放在道路中央已不会

移动,像一只死了的红虫子。这样的时刻,

又将给你带来什么奇怪的感受?

失去的永远失去了,但这两端都可以驾驶的

红色电车,仍然让我迷恋,或许我

可以驾驶它,从相反的方向由老年驶入童年? 

我仍然坐在奋斗路202号街边的

石头上,看它们缓缓驶来,那年我六岁,

而今天我已经五十七了。这消失了

半个世纪的红色电车,这红色的青春影像,

(它们仍然特别相像好似同一辆)

让人如此困惑,但我能确定,很多人心中

充满了悲哀,还有某种莫名的怀念。


2017.4.8




身材高大的祖母的“通灵”故事



你去世后,我想起生前你给我说过的

许多诡异的故事,你曾告诉我,能亲眼看见另一个世界,

死去的亲人,有时候会列队走进来,坐下,

并且微笑。你能看见死去多年的丈夫,心情高兴

或很郁闷,坐在你的面前,仍然保留着

当年的某些习惯。你同他们交谈(以意念),

有时你还可以看见身穿彩衣的神仙

和圣灵出现,当然你也看见幽灵,无数鬼魂,

他们在空气中飘浮,俨然仍处于一个并非平等的社会。

每天你的嘴里叼着黑色木杆长烟袋,

“滋拉”一声点燃火柴(很多时候呼唤我点燃),

铜烟锅里冒出蓝色的烟,仿佛雾气升腾于

某个山坳,而每当夜晚,你躺在枕头上,

你说耳边到处都是幽冥世界中鬼哭狼嚎的声音。

祖母身材高大,你去世之后,我仍然会

想起你站在南城壕上,大声呼唤着我的乳名,

声音特别急迫,担心我一个人走失。你有严重的眼疾,

这源于从前对一次疾病愚蠢的治疗。

哦,祖母,我的生命为你所赐,小时候,

一次严重的疾病,我曾挣扎在生与死的边界,

而你整日整夜抱着我,将我从死亡的悬崖上拯救回来。

是的,祖母通灵,你曾告诉我另一个世界

的很多奥秘,无数鬼魂,在空气中飘浮,

而人生轮回,需心中向善,有因又有果,

但根据我接受的教育,并不能完全认同这一切。

1975年,祖母去世,这一年雨特别大,

地上泥泞不堪,马车从街上驶过,将一堆堆金红色的

马粪留在水淋淋的砂石路上。你躺在棉被上,

告诉人们你将死去,你死去的时间

特别精准,似乎经过精心的设计。我仍然记得,

第二年深埋那一天我骑着三轮车,从郊区的

墓地返回城里,从高音喇叭里听到某位领袖逝世的消息。

而如今,时间过去了四十年,我仍然记得,

身材高大的祖母,仍然站在南城壕上,

呼唤我的乳名,此刻,我想象祖母一定也会与亲人们

一起列队走进来,在房间那个燃香的柜台前

坐下,并且微笑,四周,身穿彩衣的神仙和圣灵,

以及无数鬼魂,在空中飘浮。而祖母嘴里

仍然叼着那根黑色木杆长烟袋,“滋拉”一声

点燃火柴,铜烟锅里冒出蓝色的烟。

夜幕降临,(或许白昼也如同黑夜)耳边到处是

幽冥世界中的声音,有吹吹打打的丝竹弦乐,

也有哭泣声,这些我们都听不到但凭借想象,

我愿意相信,它们确实存在。


2017.3.27




大暴雪



一场翩翩旋转的舞会正在进行, 

似乎没有尽头。我坐在学府路的Costa咖啡馆里,

一边喝着红茶,一边读波德莱尔的“恶之花”,

我想象他笔下的那些幽灵,正在起舞,

在黄昏时分,这些荒野之花疯狂地绽放,

并打开了一个黑暗未来的亲切的世界。

舞会正在进行,音乐,扑面而来,构成了一种无声的

喧嚣,充塞了我的内心。雪,就是时间,

以及由时间组成的生活。在阴暗的天空下,

我看见城市变成了统一的白色。而灯火,

终于渐渐趋于熄灭,留下黑暗,和黑暗背后巨大的

空间。舞会正在进行,并没有停止,

而那些行人,似乎仍在乐曲中不由自主地舞蹈着,

那些汽车,沉重而缓慢地行驶,并逐渐

消失在冰冷的远方。哦,这场大暴雪

注定要落下,就像那个无休无止的舞会,

必定要进行。但什么时候会停止?我读着“恶之花”,

发现自己正被卷人一种特定的生活中,

我不由自主地舞蹈,跟随着旋转,并早已乐于服从

某种命运的安排。只是在这舞蹈之中,

我感到沉没,并在沉没中陷入一种难言的

疯狂的境界。  


2013.11.22




黄房子*



寻找早期的哈尔滨你需要自此开始:

1898年的米黄色街区,独立的草绿色门厅,前端的围墙

与木格子栅栏,以及覆盖着积雪的双坡式屋顶。

当然还有壁炉,花窖与阳台,还有踩上去

发出“笃笃笃”响声的红木地板。这最早的城市,

由大直街、木介街、海关街、红军街、

耀景街等多个街道围合而成的宽广领域,

曾居住着某个国家入侵这个城市的早期的铁路员工,

如今,他们很多人已经死去或已全部死去,

但你仍需要想象,他们的灵魂,仍然在这个街区四处游荡。

你需要想象,他们大声咳嗽,点燃煤球炉筒子

冒出一股股淡蓝色的烟,用喂大罗*拎水,

裤脚被淋湿,或者嘴里叼着烟斗注视着雨中的街道,

身上散发出某种甜油漆特别的气味。

你仍需想象,这个城市死去的铁路员工曾居住在这里,

他们从这里走上不同方向冒着烟雾的火车,

或从火车上返回。紫丁香在开花,苹果树有的结了

红蓝相间的果子,他们深夜踽踽走过这些街道,

男人喜欢酗酒,而女人们都披着宽大的彩色

的披肩。

 

2017.2.16  凌晨

 

*黄房子为原哈尔滨铁路员工宿舍。

*喂大罗为俄语的中文译音,盛水用具。




呼兰火柴



出现在上个世纪的土黄色小纸盒,

两侧灰黑色,摩擦的磷片,仿佛重大事故的肇事发源地。

纸盒里并排躺着红色脑袋的细小木棍儿,

一些并排躺着的红脑袋的人,又特别像非洲饥饿地区

难民营里那些瘦弱的黑孩子。我曾多次看见

人们使用它,在夜晚,点亮一只蜡烛或一盏油灯,

有时候用它点燃一支烟,从嘴和长毛的

鼻孔中冒出淡蓝色的烟雾,这魔幻的一刻让我思忖,

它是否让人们真的点燃了自己?有时候

还看见有人特意点燃它们,并没有任何目的,

仅仅只是好玩或者无聊。确实,我也特别迷恋它们,

喜欢让那些红色脑袋接触到纸盒两侧的

敏感地带那一瞬,然后听它“刺啦”一声发出耀眼的

火光。直到后来我才了解,这些会燃烧的

木棒,红色脑袋与磷片的接触,意味着什么,

其中爆发的高热,然后燃烧,并燃尽自己只剩下一小截儿,

又为了什么。其实它们并不惧怕寒冷与黑暗,

而是选择烧毁自己,并带来更多的光热,

但如今,人们似乎已经放弃使用它们,而选择了

各种现代的机械设备,但呼兰火柴,

绝对是应该保存的遗迹,那些并排躺着的红色小脑袋,

带来丰富的想象,仍然会发出光亮,

“刺啦”一声,点燃某种欢庆的气氛,让每个想念它们

并曾经使用过它们的人,陷入深深的温馨的

回忆。


2017.3.5




命运



对于命运,我们有时候似乎可以把握

但更多的是无力把握。生或许偶然,

而死应该成为必然。你没有办法阻止即将到来的

一切,就像某天早晨,你在路上行走,

一边踢着脚下的金属罐头盒子,听它叮叮咚咚

向前滚动的声音,眼睛却无法阻止

去看出现你面前的风景。雪仍然下着,

已经一天一夜,似乎还要更久,树丛中

开满了有些绚丽的白花。你在路上

走着,嘴里嘟嘟囔囔说起“命运”这个词,

这是不是一道谜语?或者一个玩笑?

你露出嘲讽的表情,其实为了你自己,

因为很多事情到现在为止你仍然毫不知情。


2015.11.11




梦见在天上飞



有时候我们也可以在天上飞,像一只

黑脸琵鹭,或一只秃鹫或者老鹰,(女人们应该像凤凰和孔雀

穿着艳丽的花衣服在空中飞)。我们也可以

身体腾起在空中,羽毛那样轻,可以轻松站在一棵大树

最细的树枝上,并且从一根树枝以自由落体

的方式,再次飞向另一根树枝。似乎并没有翅膀,

仅仅是胳膊,它们频频振动或者并不扇动,

却成功以气旋的方式托举着你。(有人说梦见自己

双脚跳着走像非洲袋鼠并引发了一阵哄笑)

这仅仅是梦,看上去有点滑稽,让人感到有些诡异,

有一天,我们在小酒馆喝酒,几个诗人,

说起梦中在天上飞,每个人都说确实做过这样的梦,

并且说地面的生活早已令人感到厌倦,

这样的梦,也可以解读为逃离现实的另一种

表达方式。


2017.3.11




深夜写诗的人



每天凌晨一点半或两点,你准时醒来,

有时候灵感从某个不知道的地方涌出,或许它们来自梦中

但有时并没有。你在蓝色玻璃床头柜上

摸索眼镜和手机,打开备忘录,并试图记下

瞬间想起的一切。这样的日子几乎

每天进行,有些荒谬,因为有时候你有点晕,

但你仍然坚持这样的生活。你在深夜

醒来,四周一片黑暗,这个时候更容易面对

自己的心跳。你一个人躺着头脑活跃

如鞘翅目的虫子,翅膀发出奇妙的光亮。

是的,你必须记下这些心跳,它们很奇妙,

咚咚响着蹦跳着像一只鸟。一切都在这暗夜中发生,

此刻,白色窗帘映满了树木的影子,

街灯正将酒红色的树枝伸进第二个玻璃窗,

人们在熟睡,只有你开始写作。

你已被什么东西魅惑,但深夜写出如此多的

诗歌,很多人都认为是个奇迹。


2016.9.13  凌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