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题诗赛:一只蟋蟀

炎子 等

  在北网诗歌论坛举行的历时四个月的“同题诗赛”,刚刚落下帷幕。共计有69位诗人的92件作品参加了本次“同题诗赛”,诗赛的规模与参赛作品的品质均出乎意料。“同题诗赛”,由炎子、陶船、蟋蟀、dragonfly 、蝎子等诸位诗人在诗歌奖论坛自由发起,继而引起广大诗人的关注以及纷纷参与,特别是借助杨炼老师的翻译之手,美国诗人也跨越时空地参与了这场“蟋蟀”大合唱。“同题诗赛”在活跃诗人们创作的同时,也深入挖掘“蟋蟀”的内涵,探索了诗歌创作的深度与广度。在最终评选环节,为数甚众的热心诗人、诗歌爱好者参与投票、点评。经过这一民主评选,评出了最受喜爱的分属8位诗人的9件作品。“校场”栏目,是诗人们较力、较意的自由园地,特选登这些作品及附精彩点评,以飨读者。


一只蟋蟀


   陶船



我的叫声

撕开

夜的黑布。


牵牛花奋力

攀援

在天空的悬梯。


爬行在月光下

像接受神父的洗礼。


落日打开窗户。

一只死亡的昆虫滑入

我的地洞。


也许,我能

捱过今冬。



路过的上帝。脚踩在

我身上。不让我

继续歌唱。


讴歌悬崖,即便下一刻坠入

其中。赞美黑夜,因为它

吞噬光明。隔壁的蟑螂

彻夜修筑工事,为了

死在战壕中。雨是屠刀

天亮时,厨房扫出

无数小动物的遗体。


每时每刻,在死神的阴影中

为什么

还要歌唱?下一刻送入屠宰场

这一刻

还欢快地吃食。雪花飘落

为我们穿上孝衣

一张张脸孔

变得狰狞。


短暂的一生

像一场喧闹的葬礼。


为防掉队

不停看表,废寝忘食

为了在镜中像另一个人

粘贴假睫毛

为了一次约会

心多跳五百下

为了看星星,幻想自己是一只鸟

为了捡拾一片落叶

杀死整个秋天。


为了看一部连续剧

抢坏三个遥控

还在儿子脸上

留下一枚手的印记

为了地球另一端的杀戮

在广场打了三天地铺

那些冤魂,带来寒意

为了让风停下

钻入一个漆黑的洞中。


为了花儿永远不谢

蒙上眼睛,不

最好挖去双眼

为了书中一段感人的话

诅咒了半生

为了一只鸽子的叫声

错过了一顿午餐

为了使躺椅舒适

学习做一个木匠

为了出席一场冗长的葬礼

人们穿上孝服

一张张脸孔,宛如鬼魅。


也许,我们能

捱过冬季。



没有开始,也没有结束

十二起源。无始以来

源于光明藏。


炊烟在眼前飞逝而过

一下午飞逝而过

一生飞逝而过

中阴身寻找新的胎儿

周而复始,无穷无尽。


在共同的大梦中

做着自己的春梦

陌生之地。似曾相识

我来过这里,在这里生儿育女

带发修行。窥破六道轮转

想出离。求解脱。当我从梦的轮回中

惊醒。瑕满人生。发菩提心

佛法难闻。庆幸

善知识引领


因已而起的幻觉消失

是非恩怨转头空

一场空

水中月。倒映天上月

真空妙有。


一只蟋蟀,念诵:

阿弥陀佛。悲欣交集。


2013-8-30


  蟋蟀点评:宗教不是情怀。而是一处险境。交出自我令人觉得危险,但陶船却将诗句置于忘我中。这是我推荐的理由。“我”在诗中如何布局?旁观,还是引领,或者,“真空妙有?”蟋蟀之具体,和终极之追问,两者若即若离。而且,对节奏、语感的把握也能感受到不偏不倚的中正平和,有入世的痛彻,也有出世的淡然。我喜欢这种有杂质感的纯粹。


一只蟋蟀(之歌)


       蟋蟀


傍晚,暗红的长港河自窗户

自支流中碰到了灯盏,嘿,光明。

你可能会用黑色的腹足,走到黑暗的尽头。

你可能是一部革命的机器但水蜡烛尚未点燃。


这与你自小形成的怪癖有关:村庄

铁器下砍削的木头会形成许多道锲口,很难看。

黑色眼珠的小狗隐身在墙壁后。你是这个黄昏

唯一向后行走的动物——


母亲去镇上碾米归来,她也带去了稗子,她是

那些善良且无知的人的总和。

那苍耳一样的白发未经梳洗,直接就生长在

小女孩的头顶:在死者面前她无法长大。


自从马路两边的杨树开始倒向风的对面

燕子筑巢在电灯的开关上,它们也有子女要抚育

但随时准备着熄灭:

这光明随时会藏进袖口,从左臂一直吞服右臂。


你猜想,在你的骨关节里猜想:

如果你有一把小刀会怎样。

你有一处堤坝,在寂寞的午夜,在一声尖叫

之后,再也没有无限渗漏的天体循环。

   

  故乡的树点评:其实,基本上没有一个诗人会不关心生活,不关心社会的。这只要从他的诗中就可以看出来。蟋蟀的“一只蟋蟀”,写到了“母亲”,写到了“小女孩”,还写到另一类小动物“燕子”,“它们也有子女要抚育”。这是多么具体的事情呀?所以一个不关心生活,不热爱生活的人,也不可能成为诗人。这从此次参赛区的许多诗人的作品中可以看出来。而蟋蟀的这首诗,就为诗人的这个特点作了鲜明的注脚。


呼和浩特(一只蟋蟀)


         秦晓宇


草反对绿的郊外,

大地满是锈迹。


大地像是刚出土的,

带着灰瓷牲口。


我像是刚刚归来,

从异性或异乡,


眼噙宝石,汹涌的胃液,

正消化一个男孩:


他墨守着破洞,久久地

摩擦抒情的翅翼。


岁月起高楼,

男孩抽身离去。


现在,我代替他站在这片

故乡只剩下郊外的土地。


  蟋蟀点评:灰瓷牲口,异性或异乡。晓宇兄的蟋蟀,是一只蜕下外壳的蟋蟀。它柔软得无以盛装,所以,灵动,异禀,让人惊心动魄。诗歌是用来运送陌生的。熟悉的语言的陷阱我们要有意避开它以免坠入深渊。然而,现实的底座中它需要一种弹力,所以,我代替他——那个抽身离去的小男孩在故乡灰色倒影中继续回望。


一只蟋蟀


蟋蟀在堂,岁聿其逝。

——《诗经• 唐风》


       草树


五百年前一个死去的孩子化作了蟋蟀。

它在墙外的土砖下鸣叫,敲打着

我乡下父母的梦境:也是我的。我们的。

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昏睡。前年秋初

我忽然听懂了它的叫喊:

“你们看不见的牢狱就在那里。”

咔嚓一声。我看见狱卒日常的脸

墙壁上反讽的语言。

一片光头耀眼。不能照亮黑暗。

月光的一角剪影在高窗上

颤动,仿佛蟋蟀的翅膀:唧唧,唧唧。

不绝如缕。是那一只

“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户,

十月 入我床下”?

草木凋零。唯父母看护那荒废的园子

站在门前冲我笑。

一刹那,屋檐垮掉了。街边。

几个民工席地打牌。每一张牌都是一只

声带断裂的蟋蟀,它再不能复述

历史的盛况:它的粉丝一度涵括

皇帝和百姓。洗脸台前大臣反复洗

洗不去深入肌理的妆——他比妓女

有更隐秘的苦衷,喉咙塞满铁,需要一只蟋蟀

撕开不透气的夜色。办公桌上的纸盒装着

四个股东。蟋蟀爱好者已去午睡。

从来没有胜负。没有裁判在场。

越是盛装,越有孤独的蟋蟀:那一刻身体上

滑过两只丰腴的乳房。闪光灯前

微笑不语却含着潜台词:你们才是蟋蟀。

偷情的肉体反复溢出蟋蟀:吱吱,吱吱。

这蟋蟀,两面挨着耳光。并非好斗,

也不是谄谀的。有害却给夜露

以深吻。玩也被玩。它的悲声不为秋凉

也不为伤悲。成对的嬉玩映照着

久远的童年。它是孩子也是老者,智者

在你骇愕之间,它已立于鸡冠之上

焦虑全无,冷静自在,宛如

无知的智慧:一派仙风道骨。


  蟋蟀点评:“你们才是蟋蟀。”这是与一个关于蟋蟀的故事相贯穿的诗篇。那个玩蟋蟀的孩子,他对蟋蟀的痴迷令人惊叹,他在将自己关进蟋蟀的笼子的同时,却又脱胎为一个令人人向往的出世者。是的,每一个人的心脏都曾是一只蟋蟀罐,里面有一只叫声洪亮,无所畏惧的蟋蟀。而现实的迷宫中,我们可能只有陷入牢笼才能走出去——比如对诗歌的执著与追寻。谁知道呢。草树在诗中还埋藏着许多的字谜,这些字谜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它们一起指向反面,对称和否定的循环。


一只蟋蟀(在草丛中)


   炎子
  

从小就生活在草丛

草在疯长 高过了头顶

我却埋头在草根里

独自品着泥土的芬芳


偶尔会刮过来一阵秋风

那样 草会顺势趴下

而我就会跃上草丛

将这支无字歌 交给远方


有时候 天下雨了

草浑身哆嗦地流着眼泪

我却坚决搂住了草秆

护住脚下流动的泥土


不过在多数的时间里

我和草相依为命

草虽看不到我真实的存在

但我一直视你为最亲


2013/9/19.09.18


  冲动的钻石点评:语言朴实,风格自然。简洁地表达了草根群体的内心追求和远大理想。诗间表达了“我”和“草”之间的依附关系,其中经受风雨的辛酸、和相依为命的朴实思想,衬托出对故土对生命的厚爱。诗寄物之情思的揉合,有不着痕迹的美好意境。


一只蟋蟀


     冬羽


一只蛐蛐,小声地叫

另一只也叫起来,瞬间

草丛里竖起一座又一座山,绵延一片

循着声音望,我的眼前没有山

更没有起伏,只有剪画般的树梢静贴

我渴望怀抱的绿孩子

我弯下腰寻找,一叶花瓣

砸下来,我还不懂如何分辨。


而我被此所惑,不再向前

孤独如枯萎花打开,听这蛐蛐儿

悠悠嘘嘘的声音竖起又压倒

一座又一座绵延的山

我攀爬这连绵祖先和后代的山

苍翠的绿悄然蔓延

此时月色全无,青石板下流水

黑色蛐蛐,展开和花瓣的交谈

2013.9.15


一只蟋蟀

——致中年的月亮

 

  冬羽


这个早上我端详一只中年的月亮

她像一只

装满谷子的布袋开口

有些空旷,有些失望


这个早上我的月亮和另一只天上的月亮

斜挂我无肌体的爱上

一只滚圆,一只忧伤


灯笼哑暗,蟋蟀停止鸣唱。

中秋月端着一只金樽

探出头,草丛里

亮闪闪的双刃触角,横着切去子房。


四十岁的何云向我说这一切的时候

脸上没有悲喜,仿佛她体内

被直接捧出的是一盘人人都无法下咽的生面团

她用手比划着,一块块

软面团的悲喜物装在盘子里

它会增长,也会消失


蟋蟀选择这个时候隆重登场

收起闪亮的刃,在我的胸口抽取走一把把

流水的刀,发出最后一声短促的叫。

中秋月端着一只金樽,泼掷的酒

在何云的眼睛里流连。她叹了一口气

“唉,我该回去了”,骂了声

站起来:“卵巢上还有,但我没有切除

否则会老得更快!”

其实我看她,一点也不老

和当初一样好看的脸庞

身材偏廋,也许还在恋恋她的宫房


蟋蟀击掌。一只蟋蟀

它不在草丛里,树林间,墙角;它一跃而起

到我和何云两人中间,竖起胡须

黑豆眼眨巴着,仿佛说:“对,我没有子宫和乳房”


果真没有?何云站起来

“走了,真的要走了。”

我挽留她:“多说一会吧!再——多说一会”

她抖动肩膀,落前尘的灰,提着两盏老马灯

“我没有了。但不能再失去巢。”


可是,要那有什么用呢?

年轻和老些,又怎么呢?

“云,你要知道,女人最主要的是......

爱......被爱......”

可是,我对失去子宫的她说这些

有什么用呢?比起何云,我更加命苦

一副结构完整的子宫,爱的巢被神子虏获

勉强和我共用一副,完整的皮囊

词语变异,在大雪纷纷下塌的乳房

坚果咬破了唇,守护三从四德和贞洁

我为自己修牌坊,完好无损

从巢房取下一窝子的叹息

只会比无肢体行走的爱,更加凄惶


蟋蟀端着脸庞。一只蟋蟀

尖锐的须抚摸我泪涟涟的腮

仿佛我是被端走一窝面团的女子。

草丛里,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叫声

一只蟋蟀竖须

“拜拜了,姐们,我该打道回府了”


一只蟋蟀,并没有当真离去。何云

奇怪地看着这只和我长出同样触角的蛐蛐

一样的颜色,并没当真急着离去

手里执笔,忽象一名鬼判官


是我坐在阳间课堂。何云,不要惊惶

我拿的是笔,不是利刃,我可以为你

画太阳,月亮,星星,河流和雪

白马驾驾,我可以为你画一公子

我可以为你失去子宫的身体,画一架

直升飞机,秋天在云霄和火雷神野合


蟋蟀鼓掌。一只蟋蟀

并不理会她思想的伴侣

或追求者发出的求爱信

更无视火雷和秋天短暂的轻浮史


何云重新坐到我的面前。一只蟋蟀

端着小脸,坐在我和何云

之间。我的肚子塌陷

不对,是如一只蟋蟀

唧唧叫,它装着一副结构完整的子宫,被虏获

的卵巢勉强和我共用一副旧皮囊

可知我与何云的眼神凄惶

变色的天空,在大雪纷纷下陷的乳区。

坚果咬破了唇,守护三从四德和贞洁

我不停修建无名牌坊,完好无损

从巢房端走一窝叹息


蟋蟀迷惑。一只蟋蟀

嘟着小嘴坐在我和何云之间

尖锐的须刺向我汗水淋淋的小腹

好像我是那个被取走一盘生面团的女子


“这是为什么呢?何云

你也饿了吗何云?吃饭去

好吗何云。”我拉着何云,一只蟋蟀

憋红的脸映照我体内子宫柱状的影子

蹦跳着在如急促的雨下的

她生产的呐喊。


灯笼哑暗,蟋蟀停止鸣唱。

中秋月端着一只金樽

探出头,草丛里

亮闪闪的双刃触角,横着切去子房。


2013.9.19中秋日


  炎子点评:同题诗歌好写,但又难写。说好写是根据题意,诗人立马可以写出一首诗歌。而难写则难在,将同题的旨意,和自身的或他人的命运结合起来,写出独具韵味的诗歌。而冬羽的这首诗歌,单从这方面来讲,写的比较成功。


  这是一首寄物喻人的诗歌。通过题记,以及在前两节对于题记的注释中,发现这个“中年的月亮”“像一只/装满谷子的布袋开口”,由“开口”的形状让人联想到了“撑不起来”的缺憾,令人黯然。布袋虽然装满了谷子(这是假象),但给人的却不是一种美,是失去支撑的饱满。由此,作者想到,同样的两只月亮,天上一只,我一只,唯独天上的“滚圆”,“我”的这一只,却充满了忧伤。那么“我”为什么会忧伤?“她”的月亮为什么会像“装满了谷子的布袋开口”?作者给诗歌定下一个忧伤的基调同时,也引导着读者有着强烈读下去的愿望。其实,一首诗歌的基调非常重要。确立了诗歌的基调,也基本完成了一首诗歌整体框架的构思。


  这是一首比较“长”的短诗。既然是同题诗歌,其意象的选择也必然由一只蟋蟀来担任。在诗歌开头,作者便将“中秋团圆月”和在“草丛里/亮闪闪的双刃触角,横着切去子房”设置了一个鲜明的对比,在强烈的艺术反差中,感受到了一种凄凉和疼痛。于此,我们看到了一只蟋蟀是以一个手术者的形象出现在诗中,然后,在我们读到下一节时,方知是“我”的朋友何云是因为得了“什么东西”,整个“子房”被“双刃的触须”从体内拿掉。作者很艺术地表现了这一个痛苦的场面,令人扼腕。但在接下来这只蟋蟀“隆重登场”时,作者才真正的切入了诗歌的命脉。面对朋友的遭遇,蟋蟀的收刃,正如一把把“流水的刀”插在“我的胸口”。其中的心理担忧和命运的感叹可想而知,其摧毁一个女人的身体和命运并不是来自别的什么,而是病魔。但在人生命里,已经不单单是身体,已经和命运深深地连在了一起。何云感叹的说“卵巢上还有,但我没有切除/否则会老得更快!”可以试想,为了“老得慢一点”即使还有,也不省的拿掉,因为一旦拿掉了卵巢,便会严重破坏女人的内环境,就会引起新的紊乱,也就使一个女人失去最基本的母亲的权利。种种矛盾的,忐忑的以及对美的向往,在这个时候,袒露无遗。


  读到这里的时候,我们感觉到了这首诗歌的叙事味道。从一只蟋蟀出场,到何云拿掉了子房,及至以蟋蟀的口语说出“对,我没有子宫和乳房”的话语。其中的转折,都是在平缓的中叙述,通过这样一个参照,也激发了作者对女人以及对人生的积极思考。面对已经失去了女人特权的何云,作者的思想感情受到了极大的冲击,在平抚何云““云,你要知道,女人最主要的是....../爱......被爱.....”。这是一种劝慰,同时也提出了一个我们不能忽视的问题,也就是“爱或被爱”。在当今物欲横流的社会里,在女人们自持的“三从四德的贞洁”的道德思想左右下,也在“大雪纷纷下塌……”中能否保持自己独立的坚贞以及美的形态前提下,还能否赢得人们的尊重?获得真正的爱或被爱?这是一个社会思考的问题。但作者在感叹女人的命运的同时,发出了令人惊心的感叹——“从巢房取下一窝子的叹息/只会比无肢体行走的爱,更加凄惶”。因此也激发了作者心中的美好梦想,要给何云“画太阳,月亮,星星,河流和雪/白马驾驾,我可以为你画一公子/我可以为你失去子宫的身体,画一架/直升飞机,秋天在云霄和火雷神野合”,进一步表现了作者对于女人命运的理解和同情。


  通过一只蟋蟀的介入,来达到情节叙述转换的目的,显示了作者艺术水平之高超。一只蟋蟀的重复出现,使诗歌有了更多的回旋余地。从草丛探头举刀,抽离流水的刃,到“尖锐的须抚摸我泪涟涟的腮”,再到“忽像一名鬼判官”,以至到一只蟋蟀鼓掌。看上去似有重复,但蟋蟀的角色不断变幻,却更显示了诗歌内在的需要,丝毫没有重复之感,反而更觉得一只蟋蟀在其中不断变化带来的艺术效果。在接下来“何云重新坐到我的面前。一只蟋蟀/端着小脸,在我和何云/之间……”蟋蟀便成了一个有着和女人一样命运的喻体进入了作者的思想感情,在这一段里,看似和前面作者阐述情感和理智的一节相同,但表现的对象已经发生了明显的变化,不仅仅是“我”还有何云,甚至是蟋蟀也经历着相似的命运。然而更让作者感到担惊受怕的是,这只蟋蟀“尖锐的须刺向我汗水淋淋的小腹/好像我是那个被取走一盘生面团的女子”,面对她们如此境地,也不免为自己的未知产生了深深的忧虑。


  诗歌总体以叙事为主,掺杂了作者的思想情感和理性思考,是对一个女人在失去最基本的条件之后引发的担忧,也同样对女人所经历的人生表示了同情。这首诗歌情感充沛,跌宕多姿。其中,诗意化的语言和人生的命运转折,是引起我细读的重要原因。


  2013/9/27.17.21炎子于东阳匆匆


  一只蟋蟀


         看山望水


分不清阴云还是黑夜

分不清是雾霭还是巨川

这只蟋蟀

这只秋草中鸣唱的生灵

亮得像一颗珍珠

一盏油灯


就是这只蟋蟀

从童年睡梦中的木屋

时而以幽琴换我归来

时而以鼓点催我前行

在母亲细密的针脚下

温热地唱着歌


追着冬季一场场风雪

我的耳郭中一直响着

一句句绵软的叮嘱

像个小小的发热器

像童年的摇车


不,中年时候我仍记得

最初的清亮嗓音

拂过山坡的青草

在楼宇间,在斗室中

从初春到深秋


每一册旧版的书中

我听你追述最初的弹拨

在杂音中分辨着

在风雪中回溯着

一声声地返青


遥远的歌者

我想我会老得像你们

在纸页中抖动

单膝跪地举起

一声最后吟唱


2013.10.7.晚


炎子点评:全诗六节,三十二行,前面两节是六行,后面的五节则是由五行组成的节,有种整齐的感觉。从诗歌开头阅读下去,一直到最后,我感觉到了这只蟋蟀是在对故乡的怀恋以及童年时候一种难以割舍的亲情。本诗采取了倒叙的手法(窃以为)先是在“一册旧版的书中”闻见了“你最初的弹拨”,于是就对这只蟋蟀做了开头的引子,像“一盏油灯”,在“分不清阴云还是黑夜/分不清是雾霭还是巨川”的秋草丛中鸣唱。由“油灯”牵引出了一股浓烈的思乡之情。在这段里,需要说明下的,这只蟋蟀在“分不清”的环境里,仍然抱着对生活的热忱,歌声“像一颗珍珠”,点亮的是人们心中不泯的生活信念。


  “就是这只蟋蟀”,唤起了远逝的童年。在这儿,我们看到了一个“儿行千里母担忧”的景象,也有在风雪之中“温暖的叮嘱”,即使到了中年,仍会有“最初的清亮嗓音/拂过山坡的青草”……这种对故乡以及亲人间的牵挂和想念,通过一只蟋蟀,将这份情感表现的淋漓尽致。在回到了书册中时,仍然会听清那些遥远的声音,而这种情感恰恰是独特的,不同于其他的杂音。在“一声声地返青”中,我们感悟到了,思念的回归。这句诗,颇有新意,将声音巧妙地运用季节的自然生长,写出了心灵的期待。在诗最后一节,写得异常庄重,即使老了,又有何妨?“单膝跪地举起/一声最后吟唱”,可以想见其悲烈的场面……诗歌寄情于物,抒情和言志并重。叙述得当,词语简约,主题明朗,给人以向上的动力。

   

蛐蛐


杨炼 译


蛐蛐说

你靠摩擦了解蛐蛐,

而蛐蛐靠音调了解你,


空虚的情人,玩游戏

用甜蜜的呻吟密封那时刻。

看蛐蛐


跳过你丑陋的瓷砖地

和你的靴子嬉戏

当它又砸偏了。


我是蛐蛐,比咖啡和

烟草汁更黑,我的歌

更苦,更沙哑


只消你暂停打字

闭嘴一分钟。

蛐蛐说


你的双唇拒绝这主意,

蛐蛐的长天线拾起一切,

蛐蛐知道蛐蛐在哪儿。


蛐蛐用前臂掘洞

嚼你的纸。蛐蛐说

别紧张那结果,


蛐蛐舒展在草从里。

蛐蛐绝不在烟腾腾的室内

悲悲戚戚。


蛐蛐能呼吸。

蛐蛐在你密封的石屋

外面唱。


Cricket


    by Joshua Weiner


Cricket says

you know cricket by my rubbing

and cricket knows you by a like tune,


vain lovers, playing games

of sweet moan to seal the hour.

Watch cricket


leap across your ugly tile floor

and play to your boot

as it misses once again.


I’m cricket, blacker than coffee

and tobacco juice, my song

more bitter, more buzz


if you’d only quit your typing

and shut up a minute.

Cricket says


your lips confuse the issue,

cricket’s long antennae pick it all up,

cricket knows where cricket is.


Cricket burrows with forelegs,

chews your paper. Cricket says

stop straining for effect.


Cricket loves a napper in the grass.

Cricket is never wretched.

In a room of smoke


cricket can breathe.

Cricket sings outside

your sealed room of stone.


  陈秀元点评:这首美国诗人约书亚 维尔纳写的《蛐蛐》,把人和蛐蛐放在同一个环境对比来写,人空虚,紧张,焦虑,悲戚,呻吟,自我禁锢。而蛐蛐能呼吸,自由歌唱,自由嬉戏,天性自然,活泼。


  两相比较,人不如蛐蛐,自我丧失。诗语灵动,跳跃,轻快,幽默,变形,“跳过你丑陋的瓷砖地/和你的靴子嬉戏/当它又砸偏了”,很传神。“蛐蛐前臂掘洞/嚼你的纸”,细节逼真。对蛐蛐的动作描摹,话语传达,都很有意味。


  反观我们很多写蛐蛐的诗,大多直接、浅白,人与蛐蛐隔离,人将自己的情感主观地强加在蛐蛐身上,所抒之情飘忽,人对自我生存境况认识不清,谈何认识蛐蛐?而且,人的自我优越感太强,把蛐蛐当做了人的陪衬物来写,缺乏生命关怀。所表露出来的情怀矫情,伪抒情,人对自我的认识还没有去蔽。很多借蛐蛐抒发的情感还停留在思乡怀旧上,境界不宽,观察不细,语言老套、单一、线性,技艺贫乏,难以传达出作者丰富的思想情感(或许只能归结为作者本人的思想单一,情感苍白)。


  我总认为,国外诗人观察进入事物的角度与我们不同,审美理念与方式也不同,表露的思想情感(价值)也不同。中西方小小的蟋蟀(蛐蛐),是一面镜子,一首写蟋蟀的诗,可供我们好好对照反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