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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国戏中貂蝉及其性别文化透视

2010-07-27 16:44:22来源:《成都大学学报》(社科版)    作者:

   
西施、王昭君、貂蝉、杨贵妃是中国古代著名的“四大美人”,有关她们的故事在民间广泛流传。四位美女中,要数被卷入汉末政治斗争中的貂蝉的故事最为迷人,她曾使一个个英雄豪杰为之神魂颠倒;也数她的身世最不可捉摸,人们迄今仍搞不清楚她的真实面目。作为“美女连环计”的主角,从古书记载的资料来看,关于貂蝉形象的身份来源大致有四种说法:一是王允的歌妓,曾被作为连环计的钓饵;二是董卓的婢女,曾与吕布两情相通;三是吕布的妻子,曾跟从丈夫随军生活;四是吕布的部将秦宜禄之妻,曾引起曹操、关羽的矛盾。说法如此之多,盖在不同于史书有载

作者:李祥林

  前不久,由陈凯歌导演、陈红主演的电视连续剧《吕布与貂蝉》播出后,再次激起了人们对三国题材中这段“英雄美人”故事的兴趣。据说该影片乃是用“后现代”手法重新打造的三国文本,它跟我们耳熟能详的长篇小说出入甚大。片中貂蝉女,不但有绝色之貌,而且很调皮,会轻功,甚至可以钻入别人的梦境中去……如此叙说三国故事,如此塑造貂蝉形象,当然是创作者的自由,我们不必说三道四。何况,在文艺作品中被描写得活灵活现的这个女子,原本就身世迷离,悬案甚多也争议不少。
  
  一
  
  西施、王昭君、貂蝉、杨贵妃是中国古代著名的“四大美人”,有关她们的故事在民间广泛流传。四位美女中,要数被卷入汉末政治斗争中的貂蝉的故事最为迷人,她曾使一个个英雄豪杰为之神魂颠倒;也数她的身世最不可捉摸,人们迄今仍搞不清楚她的真实面目。作为“美女连环计”的主角,从古书记载的资料来看,关于貂蝉形象的身份来源大致有四种说法:一是王允的歌妓,曾被作为连环计的钓饵;二是董卓的婢女,曾与吕布两情相通;三是吕布的妻子,曾跟从丈夫随军生活;四是吕布的部将秦宜禄之妻,曾引起曹操、关羽的矛盾。说法如此之多,盖在不同于史书有载的其余三位美女,貂蝉作为三国人物主要出自艺术创造,是文学家和艺术家在宋元以来通俗文艺基础上创造出来的艺术形象,倘若借鲁迅的话来说,可谓是“杂取种种人,合成一个”的产物。
  
  “七分实事,三分虚构”,这是前人评价历史小说《三国演义》所言。东汉末年,时局动荡,战乱不断。魏、蜀、吴三国相争的历史,见载于晋朝史家陈寿所著《三国志》。南北朝时期,又有裴松之为《三国志》作注,广泛征引野史杂传逾百种,在大大丰富三国故事的同时,也夹入了不少民间传说成分。这些史书,为后来文艺创作中的三国文本提供了素材基础。《南史·薛安都传》载骁勇的安都斩反叛的鲁爽,跃马大呼,“单骑直入,斩之而反,时人皆云关羽斩颜良,不是过也”,可见三国故事自六朝以来便流传。而从李商隐《娇儿》诗中对儿童们“或谑张飞胡,或笑邓艾吃”的描写来看,三国故事如今是普及甚广,连小孩子都熟悉。宋代市民文艺发展,三国故事随着“说话”(说故事)盛行而流传更广,民间遂有“说三分”的专门科目和专业艺人出现。高承《事物纪原》卷九载:“宋朝仁宗时,市人有能谈三国事者,或采其说加缘饰作影人,始为魏、蜀、吴三分战争之像。”这是影戏搬演三国故事。金、元时期,三国故事更见频繁地被民间艺人搬上戏剧舞台,亮相在瓦舍勾栏中。剧目方面,《辍耕录》卷二十五“院本名目”中有《大刘备》、《刺董卓》、《骂吕布》、《蔡伯喈》、《襄阳会》、《赤壁鏖兵》等,南戏《宦门弟子错立身》里亦提及《刘先主跳檀溪》、《关大王独赴单刀会》等,经钱南扬《宋元戏文辑佚》收载残曲的尚有《甄皇后》、《铜雀妓》等。据《录鬼簿》、《太和正音谱》等书记载,元杂剧中“三国戏”约60种,其中30多种已佚(如石君宝的《哭周瑜》、王实甫的《七步成诗》、金仁杰的《蔡琰还朝》等),有的如关汉卿的《西蜀梦》、郑光祖的《三战吕布》、无名氏的《连环计》等迄今尚存。大体说来,像桃园结义、三战吕布、三顾茅庐、诸葛祭风、火烧博望坡、秋风五丈原等重要情节,在元杂剧中已经具备。
  
  在元代,跟舞台上“三国戏”直接呼应的,有话本《三国志平话》。貂蝉其人其事不见于史籍记载,其名字首次出现就在这《三国志平话》中。元代的“平话”,即宋代的“讲史”,是后者的发展,主要以长篇历史故事为内容。《三国志平话》系元代至治年间(1321—1323)刊行的《全相平话五种》之一,全书约8万字,分为上、中、下三卷,书中故事不完全符合史书记载,跟长篇小说《三国演义》也有差异,但与元杂剧舞台上的“三国戏”则不乏接近者,从中可见大胆虚构的民间叙事特点。譬如,张飞见黄巾事,史无记载,却与元杂剧《张翼德大破杏林庄》情节相同;刘备黄鹤楼私遁事,从朱士凯的《刘玄德醉走黄鹤楼》中可见相近叙述。此外,王允诛董卓一事,散见于《后汉书》王允、董卓、吕布各传,以及《三国志·魏书》董传、吕传,是史实,与之相关的貂蝉女传说尽管不载于史,却活灵活现地出现在此话本及元杂剧中并得到大大渲染,究其由来,当出自宋元时期的民间创造,是老百姓口碑中的产物。古往今来,民间传说对大众的影响至深,从艺术接受角度看,由于虚虚实实,流传广泛的三国故事甚至使“人们或不免并信虚者为真”,把传说也当成历史了。
  
  元代人对三国故事的熟悉,从他们将其作为典故随手化用在散曲和杂剧中可以窥豹,如“美人自刎乌江岸,战火曾烧赤壁山,将军空老玉门关”(张可久[中吕·卖花声]《怀古》)、“谁念我当日跳檀溪,救先主出重围?谁念我单刀会随着关羽”(刘时中[双调·新水令]《代马述冤》),等等。又如,元杂剧《诸宫调风月紫云亭》中女伎韩楚兰道:“我唱的是三国志先饶十大曲,俺娘便五代史续添八阳经。”据杨维祯《送朱女士桂英演史序》(《东莱子文集》卷六)介绍,家在钱塘的元代讲史女艺人朱桂英,就“善记稗官小说,演史于三国五季”。而在元杂剧《破苻坚蒋神灵应》中,谈到围棋战术时也有“三战吕布势”、“六出祁山势”、“七擒七纵势”等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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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
  
  脍炙人口的三国故事,曾被大量搬上元代戏剧舞台。从见载古籍的剧目来看,元杂剧中的“貂蝉戏”,主要有《董卓戏貂蝉》、《锦云堂美女连环计》、《关大王月夜斩貂蝉》等。《董卓戏貂蝉》为《宝文堂书目》著录,已佚,作者亦不详。此外,元传奇(戏文)有《貂蝉女》(或题《王允》),作者无考,今仅存残曲二支,见钱南扬《宋元戏文辑佚》收载。
  
  “连环计”是长篇小说《三国演义》的重要情节之一,为大家耳熟能详。按照小说中的描写,董卓挟持汉献帝迁都长安后,愈加专横跋扈,气焰嚣张。一心辅助汉家天下的司徒王允欲剪除之,却苦无良策。王府中有“颜色倾城,年当十八”的歌妓名貂蝉,向得主人厚爱,待若亲女,见王允闷闷不乐,问明情况后,愿意以死报之。于是,王司徒在精心策划中设下连环计,先请吕布赴宴,令貂蝉把盏,吕布爱其美貌,王便将貂蝉许与吕布为妻。数日后,又宴请董卓,席间让貂蝉歌舞助兴,董卓为其美色所迷,王又将貂蝉送与董卓。由此挑起董、吕二人的矛盾,最后借吕布之手杀了董卓。以上故事,在明传奇《连环计》以及后来的昆剧、京剧、川剧、越剧等剧种中得到广泛搬演(川剧又名《吕布与貂蝉》),内容大同小异。
  
  然而,早在元杂剧舞台上,对此故事的讲述则有明显不同。收入《元曲选》的《锦云堂暗定连环计》(《今乐考证》题作《锦云堂美女连环计》),作者不详,一本四折,题目正名为:“银台门诈传授禅文,锦云堂暗定连环计”,《曲海总目提要》云“其事虚实各半,后来撰《连环计》者以此为秸本,又复翻换增添,互有同异”。不同于小说《三国演义》以貂婵为吕布后娶之妾,元杂剧《连环计》中貂蝉本是吕布之妻,因黄巾作乱,夫妻失散,二人并非素不相识,且听第二折貂蝉对王允所言:“你孩儿不是这里人,是忻州木耳村人氏,任昂之女,小字红昌。因汉灵帝刷选宫女,将您孩儿取入宫中,掌貂蝉冠来,因此唤作貂蝉。灵帝将你孩儿赐与丁建阳,当日吕布为丁建阳养子,丁建阳却将您孩儿配与吕布为妻。后来黄巾贼作乱,俺夫妻二人阵上失散,不知吕布去向。你孩儿幸得落在老爷府中,如亲女一般看待,真个重生再养之恩,无能图报。昨日与奶奶在看街楼上,见一行步从摆着头踏过来,那赤兔马上可正是吕布。您孩儿因此上烧香祷告,要得夫妻团圆,不期被老爷听见,罪该万死。”说貂蝉是吕布之妻,乃元代流行看法,《三国志平话》卷上亦称其“本姓任,小字貂蝉,家长是吕布,自临洮府相失,至今不曾见面”。诚然,吕布是有妻子的,见于古籍记载,如《三国志·吕布传》注引《英雄记》云:“布见备甚敬之,请备于帐中坐妇床上,令妇向拜,酌酒饮食。”又载:“布欲令陈宫、高顺守城,自将断太祖(曹操)粮道,布妻谓曰:……布得妻言,愁闷不能自决。”然而,这女人是不是叫貂蝉,并未明言,留给后世的文学家、艺术家以及民间好事者去发挥想象了。元杂剧《连环计》说貂蝉是吕布之妻,正如小说《三国演义》称吕妻为严氏,依据当在此。
  
  有别于《三国演义》,元杂剧《连环计》中,连环计固然是在王允的巧妙安排下一步步实施的,但这个“金点子”并非他的发明,而是由学士蔡邕提出的。这个蔡学士,从董卓门前又哭又笑的疯道人丢下的一匹布,悟出了“这老贼当来必死在吕布手中”,于是主动登门拜访王司徒,而后者正苦于无计铲除董贼。听了董府门前发生的古怪事情,王对蔡说的董卓将死在养子吕布之手表示不相信,接着蔡又说:“董卓比丁建阳如何?司徒,你怎生立一人之下,坐万人之上,调和鼎鼐,燮理阴阳,但能使吕布生心,董卓不足图矣。小官不才,愿献一策,名曰‘连环计’。天色已晚,小官告回。”你瞧,这个蔡学士说起话来故意吞吞吐吐的,他主动来王府献出了“连环计”,却对该计谋的具体内容、如何施行则无只言片语,便匆匆告辞了,给王司徒也给读者观众留下偌大一个闷葫芦。后来,王允无意之中发现府中歌妓貂蝉原来是吕布的妻子,才猛然醒悟:“嗨,蔡学士,你好能也。兀的不是连环计,却在这妮子身上?”接下来,便是先请吕布,让夫妻二人见面;再宴请董卓,使之迷上貂蝉……剧终,大功告成,才让蔡学士出场来补上一句:“当日蔡邕曾说来,道这董卓必死于吕布之手。若要离间他父子,必用美女连环之计。”如此说来,“连环计”的发明权在蔡学士,王司徒不过是具体的施行者。若计功论赏,蔡学士不但该有一份而且首功是他,正如剧中一曲[水仙子]唱道:“元来那风道人掷布本仙机,蔡学士你为谋早预知,董太师果断送在连环计,吕温侯有胆力,如今个杨太尉奏上丹墀。”因此,最后皇上对诸人的封赐亦是:“蔡邕学士多智谋,往来其间用游说,特加礼部侍郎衔,兼掌中书知诰制。吕布讨贼建首功,封王出镇幽燕地。其妻貂蝉亦国君,随夫之爵身荣贵……”
  
  值得注意的是,元杂剧《连环计》让貂蝉女得封“国君”并享受荣华富贵,显然是把她当作功臣,当作女中豪杰来看待的。如此处理貂蝉女的结局,实际上体现出一种较开明的女性观,跟明清时期小说、戏曲中流行的“祸水论”相去甚远。
  
  三
  
  清焦循《剧说》引《知新录》:“元曲有吕布、貂蝉及夺戟争斗事……元曲所云必有所据。”诚然,三国故事从史书《三国志》中可觅得不少依据,但貂蝉其人其事则主要来自民间创造。口口相传的民间传说总是有着很大的弹性,不同的讲述者会为之注入不同的情感倾向并赋予不同的道德色彩,元明戏曲以之为本写貂蝉,也就难免良莠并存、扑朔迷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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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历史上的“四大美人戏”,有一共同点,就是极力渲染其倾国美色、描写其红颜薄命。番王索美,惹动干戈,昭君女子奉旨和亲,“一去紫台连朔漠,独留青冢向黄昏”(杜甫《咏怀古迹五首》)。杨家有女,丽质天生,一身集三千宠爱而独得御宠,仍经不住“渔阳鼙鼓动地来”,最终“六军不发无奈何,宛转蛾眉马前死”(白居易《长恨歌》)。有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之貌的浣纱女西施,则不过是越国送给吴王的“美人计”诱饵,当越王灭吴的政治阴谋得逞后,这个吴越相争沙盘上的小小棋子却别想指望有什么好结局(一说她被沉入水中,一说她随丈夫默默地泛舟太湖去过隐名埋姓的日子)。再看貂蝉,这位“三国戏”中的一个小女子,她身不由己地被卷入了大男人们玩政治耍权谋的纷争之中,也是一个命运类似西施但结局更为可悲的过河“卒子”。按照主人精心策划的连环计,这个王大人府中身分低贱的歌舞女,初事乱臣贼子董卓,继随无义鄙夫吕布,待一场政治游戏接近尾声,本该计功论赏的她反而莫名其妙地成了关大王刀下的冤魂。貂蝉的惊世美色,保证了连环计成功,也给她自己招来了杀身之祸,这是元明以来戏剧舞台上曾有的故事。
  
  元杂剧《关大王月夜斩貂蝉》(又作《关大王月下斩貂蝉》),见于《今乐考证》等书著录,作者无考。究其由来,“斩貂”本事于史无据,也不见于元代话本《三国志平话》。明代祁彪佳《远山堂剧品》录有四折北杂剧《斩貂蝉》,列入“具品”,并引《庄岳委谈》:“《斩貂蝉》不经见,自是委巷之谈。然《关公传》注称:‘关公欲娶布妻,启曹瞒。曹疑布妻有殊色,因自留之。’则非全无谓也。”意思是说,吕布妻美,连关云长也动了心,却被曹操占先一步,将美人留给了自己。这对关羽来说,当然是极恼火的事。大概元人由此附会,就编出了关公斩美的戏来。堂堂关大王,为什么要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呢?元杂剧《斩貂蝉》文本无存,具体情节不详。明代文人王世贞曾作《见有演〈关侯斩貂蝉〉传奇者,感而有述》诗,可供今之研究者参考,诗中写貂蝉“一朝事势异,改服媚其仇。心心托汉寿,语语厌温侯”,而关羽则闻言大怒,“忿激义鹘拳,眦裂丹凤眸”,最终使貂蝉“孤魄残舞衣,腥血渐吴钩”。此外,还有明传奇《连环计》为我们提供的故事模型,该传奇由王济创作,吕天成《曲品》列之入“妙品”,称其“词多佳句,事亦可喜”。吕氏从艺术形式上赞其“多佳句”,这可以认同,但谓其作品内容“事可喜”,则值得怀疑。该剧写董卓死后,貂蝉改妆逃到王允府中,王允令其同吕布结为夫妻。随后,曹操使关羽擒吕布,貂蝉向关羽百般献媚,后者怒而斩之。此剧当根据元杂剧《连环计》等改编而来,又将“斩貂”情节揉入其中。想想看,一个小女子,仅仅是因为向大英雄抛了几个表达爱慕之心的媚眼,就该人头落地、血溅四壁么?作者以如此方式来完成关大王所谓英雄形象的塑造,是不是太造作也太过分了?
  
  从性别视角看,元明以来舞台上的“斩貂”戏剧明显是按照封建正统观念和男权意识将小女子作为“红颜祸水”来处理的。清代刊行的戏曲选集《缀白裘》中,有短剧《斩貂》,戏中关羽杀貂蝉的理由就是:“我想权臣篡位,即董卓父子;妖女丧夫,即貂蝉也!”你看他,气冲冲手提刀剑,“骂一声貂蝉女无义不良”,高声叫道“俺关公今夜里斩了他万世名扬”。如此说来,这斩貂行为是在为人世间伸张正义,驱除祸国殃民的妖孽。另一方面,就关公形象塑造言,让“倾城倾国”的美女死在英雄的刀下,又是为了反衬后者所谓大丈夫坐怀不乱的正人君子形象。也就是说,在男尊女卑的封建时代,在处处以男性为中心的价值尺度下,“女色”不仅仅是满足男子欲望的对象,“女貌”亦不仅仅是作为“郎才”的陪衬而存在,需要的时候,“对男子来说,‘女色’又是反证其美德的道具”,也就是让绝色美女成为反面形象以衬托男子道德身躯的完美高大,类似例子在中国历史上多多,其中隐藏着深深的性别偏见(1)。我们知道,宋元正是关羽形象神化的重要时期,既见于官方抬举,也强化于民间信仰。“关羽作为儒家‘忠义’思想学说的践行者,不仅为宋元儒士所注重,而且为宋、金、元朝廷所重。据现存文献资料,追赠褒封关羽始自宋朝。《宋会要辑稿》载:‘蜀汉寿亭侯祠,一在当阳,哲宗绍圣二年(1095)五月赐额“显烈”,徽宗崇宁元年(1102)十二月封武惠公,大观二年(1108)进封武安王。’关羽本为亭侯,通过宋徽宗的三次加封而迈出了由人到神的关键一步,被宋朝编入《正祠录》,成为国家崇祀的正神。至南宋,关羽又得到两次加封……金、蒙时期对关羽的信仰和崇拜是对宋朝文化的直接继承。金朝虽未给关羽增添新的称号,但宋朝加封关羽的各种称号都为金朝所接受。元世祖忽必烈统一全国后,设置‘镇伏邪魔护安国刹’伞盖,以关羽为‘监坛’。文宗天历元年(1328)加封关羽为‘显灵’二字,并‘遣使祠其庙’。至此,关羽的爵号已达‘壮缪义勇武安显灵英济’十字。”(2)
  
  作为“武圣”的关公,在这种思维定势下被美化成忠孝仁义的楷模和纲常伦理的活教材,其道德位置甚至被推上跟儒门先圣孔子比肩的高度。过去,北京正阳门关庙有清人赵翼写的对联:“乃圣乃神乃武乃文,扶四百载承尧之运;自西自东自南自北,如七十子服孔之心。”意思是说,天下人心仪关公,犹如七十二门徒崇拜孔子。明代方孝孺为杭州西湖关庙所撰对联,言之更明:“先武穆而神,大汉千古,大宋千古;后文宣以圣,山东一人,山西一人。”(3)如此高大完美的形象,如元末同恕《关侯庙记》所言,当然就应该是“操百诱而不动,事千险而不移”,岂能让区区小女子情色给其染上污点。然而,平心而论,古人替关大王编造因美色动心的故事,并非纯然无稽,只是所爱对象乃秦宜禄之妻罢了。请看《三国志·关羽传》注引《蜀记》如何说:“曹公与刘备围布于下邳,云长启公:‘布使秦宜禄行求救,乞娶其妻’。公许之。临破,又屡启于公,公疑其有异色,先遣迎看,因自留之。云长心自不安。”而据今人研究,秦妻正是貂蝉艺术形象的来源之一。况且,从人情化角度看,“英雄爱美人”或“美人爱英雄”,两性间相互吸引,乃人类天性使然。民间传说中将大英雄和大美人联系起来,发挥想象在貂蝉与关公之间编出一段不乏人情味的故事,这原本无可厚非,可是,偏偏有头脑冬烘者要让无辜的美女成为英雄刀下的冤魂,这就明显染上了道学家的性别偏见而使故事结局极不近情理了。难怪民间有副对联要以调侃口吻谈论所谓英雄不近美色的关公形象:“不爱财,不爱酒,不爱妇人,是个老头陀,只因眉宇间带两字英雄,担搁了五百年入山正果;又要忠,又要孝,又要风流,好场大冤孽,若非胞胎里有三分痴钝,险些做十八滩顺水推舟。”(见清梁章钜《楹联丛话》卷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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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后来京剧舞台上仍有见的“斩貂”故事(《戏考大全》收有《月下斩貂》),却不见于小说《三国演义》,元明戏剧所本当另有来源,这是今天我们研究“三国”文本史时应多加留心的。客观地讲,这“斩貂”实乃狗尾续貂,它不但无助于英雄形象塑造,反而使人觉得是在给大义凛然的关公脸上抹黑。因此,古往今来,也许是同情貂蝉女的不幸命运,也许是想为关大王挽回名声,对以“斩貂”为名的元明戏剧文本不满意者大有人在,在他们的笔下,遂有了种种改编、翻案之作出现。从当今出版的《三国演义辞典》所收民间传说“关公义释貂婵”来看,其中既保全了关公“不贪美色的真英雄”的名声,也合情合理地写出了小女子内心的苦楚和关大王同情弱女子命运的“恻隐之心”,同一故事的不同讲述体现出截然相异的民间立场和情感态度。即使是收入同书的“关羽斩貂婵”,尽管不离“斩”字,但是,非惟关羽斩貂并非出自个人原因,其叙事口吻也跟纯粹道学家的无情目光有所区别,且看故事末尾:不喜美色的关羽见刘、张都对貂蝉动心,担心二人为一女人伤了兄弟和气,决定除去这女子,“貂蝉见关公提刀走来,吓得浑身哆嗦,样子象雨中牡丹,风中杨柳,更让人怜爱。关羽简直没有勇气看下去,他紧闭双目,青龙偃月刀不由得从手中失落。那大刀倒下,恰好砍在貂蝉身上。一代美人貂蝉,就这样被关羽杀了。”(4)
  
  “元人有《关公斩貂蝉》剧,事尤悠谬”,这是李调元《剧话》卷下引《升庵外集》语。曾评点《三国演义》的清代文人毛宗岗,就“最恨今人讹传‘关公斩貂蝉’之事”,在他看来,“貂蝉无可斩之罪,而有可嘉之绩”。从元杂剧《连环计》为貂蝉安排的上述结局来看,他这说法不无道理。作为对《斩貂蝉》的直接翻案,有明杂剧《女豪杰》(诸葛味水作)。《远山堂剧品》载录此剧,标明“南北四折”(一本四折,南北曲合套),列入“能品”,并介绍说:“诸葛君以俗演《斩貂蝉》近诞,故以此女修道登仙,而与蔡中郎妻、牛太师女相会,是认煞《琵琶》,正所谓弄假成真矣。”剧本不存,但从剧名看,诸葛君有心替貂蝉鸣不平,作为连环计的主角,她是大功臣、“女豪杰”,不但没有该斩之罪,而且应该成仙升天。显然,这位剧作家也是鄙弃“斩貂”之说的。直到今天,仍有剧作者对此古老题材感兴趣,不断用新观念重加阐释。譬如,1982年重庆川剧院演出的新编古装戏《貂蝉之死》(隆学义)、1999年第1期《四川戏剧》刊登的剧本《斩貂》(胡成德),以及1993年获得“文华新剧目奖”的蒲剧《关公与貂蝉》(吕永安),即是证明。
  
  注释:
  
  (1)对此问题,拙著《性别文化学视野中的东方戏曲》(香港,天马图书有限公司,2001)第四章“雌性世界的异化”中已作详细论述,请读者参阅。
  
  (2)余正松、蔡东洲《宋元文学艺术与关羽信仰的形成》,载《文史哲》2003年第4期。
  
  (3)冯全生编著《联说三国》第192、203页,成都,四川文艺出版社,1999。
  
  (4)沈伯俊、谭良啸《三国演义辞典》第594—595页,成都,巴蜀书社,1989。
  
  (编辑:罗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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