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倪乐雄

    读了谢咏教授“学术不是赌博”一文后，既有相当程度的共鸣，又有不尽相同的看法，笔者经常客串于国际政治，对徐滇庆教授的房地产行业不甚了解，只能对阎学通教授就台海2008年将发生战争冲突的预测失败谈点想法。

　　谢咏教授将预测失败归结于浮躁、浅薄、霸气，由沽名钓誉变态为赌徒心态，进而审核其人格和道德。如此追究显然是必要的，有些学者略有小成，再加国外学历，便借时下国内大学里崇拜洋学历之风气，当仁不让在名校占下营盘，因名校而被国家重要传媒邀上视频，因上国家重要视频而获得比当年胡适、顾颉刚还大的名声，因大名鼎鼎而霸气横溢，因霸气横生而进入赌徒状态，因豪赌输得精光而声名狼藉。偌大中国学术之林，还真有这么几只鸟儿。

　　但若把所有预测的失败一概归结于上述情形欣然不妥，有些学科如经济学、国际关系等本身就具有预测的要求，这是国家经济、军事、外交事务运作必须依赖前瞻性研究所致，尤其国际关系的某些形势预测是专业的要求，是该专业必须培养的能力之一，不然该专业也将掉价为“外国故事专业”，因此，必要的预测以及预测不准的现象应该是允许的。

　　坦率地说，国际关系领域的前景预测对国家和个人都有很大风险，国家决策层一旦依据错误判断作出行动，则误国误民；而学者个人则名声信誉扫地，不仅被人讥笑“技不过此耳”，甚至人格道德受到怀疑。即使有人预测成功，无预测能力之辈或不屑之，或视而不见。所以公众经常发现平时在视频上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之衮衮诸公，一旦遇有国际重大事件需要预测，或噤若寒蝉、或王顾左右而言他。况且，吃国际关系饭的学者多如过江之鲫，不少以当代吕尚伊尹鬼谷诸葛自诩，嗡嗡之声不绝于耳、直上庙堂，决策部门难辨伯牙南廓，国际关系领域的预测对学者来说成了只有风险，没有功效的自娱自乐。预测，有本无利也，“聪明人”不为也！因此，姑且不论预测是否准确，阎教授敢于出来预测就显得难能可贵，学术道德评判不能以预测准确与否为准绳，而应以是否尽了专业职责为准。比起那些平日里经常在重要媒体上抛头露面、指点江山、关键时刻不敢预测、毁了自己名声的学者，阎教授还是履行了自己的专业职责，说明他的学术道德、人格还是值得敬佩的。尤其在预测失败之后向公众道歉，做得光明磊落。相比张召忠教授至今对央视上评点伊拉克战事严重失误、并把评点战事本身变成一出喜剧没有一丝愧意，孰优孰劣，不亦明乎？

　　国际政治风云变幻，作为合格的学者，仅凭责任意识是不够的，还需“技术层面”的素养，把台海预测比作踢足球的话，阎教授一路带球还是比较精彩的，只是最后临门一脚属“乌龙球”方向，“技术层面”尚欠些火候。如果临门传球、预测止于当止，则尽善尽美矣。但阎教授的预测并非毫无价值，事实上，陈水扁“入联公投”如果成功，就把台海局势推到了战争临界点上。因为一旦“入联公投”通过，是否属“涉及台独的重大事变”？在法理上是否触犯了大陆的“反分裂法”？届时大陆是忍辱退让，还是武力制衡谁都无法预料。台湾大选前夕，台海已是剑拔弩张，有关各方都做好了最坏准备，美国“小鹰”号和“尼米兹”号两艘航母编队和五艘核潜艇已抵达台海附近，大陆重要空军前进基地已前移，只因“入联公投”没有通过和国民党重新执政，两岸冲突于千钧一发之际，才出现戏剧性的转变，在“山穷水尽”之处突现“柳暗花明”。平心而论，阎教授预见到了2008年的“山穷水尽”，已属不易，至于“柳暗花明”，非张良陈平之流、卧龙风雏之辈不能料及，公众包括阎学通本人不必苛求，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

　　笔者在2000年也对台海长期局势做过预测，运用的是简洁普通的“归纳法”，即从338年的历史时段里提炼出台海政治军事冲突的“历史模式”，再加入当代“新变量”考查之，得出结论是：台湾政治归属取决于制海权归属的澄清，制海权归属得不到澄清则政治归属无法确定，历史只提供了一条澄清制海权归属的途径——军事冲突，由于美国干预使得制海权归属无法澄清，因此“从目前形势来看，在相当一段时期内，台湾将维持不独、不统、不战、不和的四不状态。”（见拙著《战争与文化传统》第261页）。八年过去了，现在没多大改观，马英九已公开把前三个“不”作为既定政策，笔者当时斗胆预测主要是觉得简明实用的“历史归纳法”比较可靠，且在预测第一次海湾战争和科索沃战争结局时都比较成功，在后来2002年夏季印巴危机前景预测中也获得成功，由此笔者想到另一个问题，有些赶时髦、最新引进的西方各种花里胡哨、深奥玄虚的预测方法未必管用，恰恰是最朴实无华的方法还是比较管用的。关于预测中“赌一把”问题，人毕竟不是神仙，任何人作预测，在结果未出来前都没有十分的把握，有七、八分就不错了，剩下没把握的二、三分就有点“赌一把”的意味了，这与人格、学术道德没什么关系。

　　
   （编辑：林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