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陈晓明  

    杨黎光以写报告文学见长，曾三度获得鲁迅文学奖，足见他的报告文学手笔具有强大的征服力。他也写小说，写小说一直是他的宿愿。直到读到他的《园青坊老宅》才大为惊诧，看来杨黎光做人做事做文都极为认真，多年的功夫才出手这本长篇小说，也是十年辛苦不寻常。这部作品在艺术上并不张扬，却那么实在，那么沉甸甸，经得起反复咀嚼和回味。对于小说来说，这就是于细微处见精神；于微妙处见功夫。

    这部小说讲述一幢有400多年历史的徽式老宅在改革开放年代面临拆迁的命运，而里面住着十几户各式人家，几十口人，他们的生活变迁和选择。小说贯穿着闹“狐仙”的故事，使得这幢老宅神秘诡异，大凡老宅都有此类传说，神神叨叨，真真假假，让人恐惧又引人入胜。小说显然是利用这一特点来建立一种历史的神秘感，引领历史往事自由进入故事。

    其实小说的年代背景是改革开放以来的当今时代，杨黎光就是要写出改革开放以来的中国当代历史的深刻变迁，让人们看到改革开放前后对比的惊人现实。

     这部作品并非按照线性时间来叙述，也并非刻意表现新旧对比或历史变迁过程，只是在人物命运中来倒叙往事，叙述最多的还是“文革”后的改革开放之初的那段故事，并依据人物穿插解放前的前辈往事，也有少部分六七十年代的故事穿插于其中。我以为，这部小说最令人感动的地方，还是对那种贫困生活的真切描写，写出那种生活中的人性的微妙。正如人们常说的患难见真情一样，艰辛中才见出人性的本质。老宅子里住的每个人的故事几乎都历经艰辛，每个人都历经艰难的磨砺。不管是曾经风光无限的齐家大少爷齐社鼎，还是当年的花花公子“程小开”，或者是生财有道的钱启富，或者是默默无闻的邵长河，或者是贫贱的老光棍曹老三……他们这些人都历经了生活的巨大变故，这种变故当然打上了历史的烙印。
杨黎光仿佛要让人们全盘记住那些艰辛岁月一样，他写困境中的人们的生活最为动人，平实道来，却有让人无限感动的力量。月清的故事包含着太多的痛楚，这个名门之家的大户娇女，家道中落，最后举目无亲，是开修车铺的邵家帮她还清了债务，埋葬了亲人。月清嫁给了邵长河，那时她还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初中女生，整天手捧着《少年维特之烦恼》坐在窗前翻看。但生活对人磨炼有多深，人的性格和心理承受力就有多重。娇弱的月清最后是两个女儿和三胞胎儿子的妈妈。三个儿子出生时，邵家的爷爷却欢喜得咽了气，他说的话却是“省下口粮给出生的孩子们”。而月清最终也为了儿子们可以成婚有房住而投江自尽。人一生的命运就如此一步步走向绝境，杨黎光平静的叙述，实在是把一种生存，一种命运，令人惊惧地表达出来。

    当然，杨黎光也擅长描写美好的微妙，成虎与杜媛媛的关系就写得非常美好，美好中包含着暧昧，暧昧中包含着微妙。小说写了他们两小无猜的往事，但集中描写了他们长大成人后的一次邂逅，那实在是一段很煽情的叙事。但杨黎光却把它叙述得精细委婉，层次感很强，爱欲在圧抑与诱惑中变得春光荡漾。很显然齐社鼎与梅香的往事也是如此，只不过没有成虎与杜媛媛的关系写得更为自然而新鲜。一部小说写好几个人就算是很成功了，这部小说写的人物众多，笔墨有所分散，如能更集中于两三个家庭或数个人物，叙事展开的深度当能加强。

     这部小说为了加重历史感，反复渲染了“狐仙”的故事，给小说叙事营造了特殊的氛围，在叙事上也是为了引导历史往事随时插入故事，这是作者构思上的独具之处。老宅里的人们一直生活在历史阴影之下，他们每个人的身后都有一段厚重的历史，或曾经的荣耀，或往昔的创痛，他们带着历史走到今天，生活是何等之不易。老宅的故事演绎着新社会中的旧历史传奇；也上演着新时代的人间喜剧。杨黎光写出的是一种历史的终结，一种命运的终结，这也是一种新的生活的开始。但在历史与命运中透示出来的并不都是绝望，还有人性倔强不屈的点点闪光，那是杨黎光至诚之笔写出的本真人性，这就是艺术的真正的力量了。

  (实习编辑：马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