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有着“文革”共同记忆的好几代中国人来说,十年噩梦,一朝醒来,惊怵之后,“中世纪”确实是一个容易唤醒的概念。经历过那一时期的好几代中国人,在东方的“文革”和欧洲的“中世纪”之间找到某种关联,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但是,《走出中世纪》在20年前就不是一本可以拿来当作时髦谈助的“伤痕”类书。它非常耐读,是专业书,主要的读者还是综合性大学文史哲专业的学生。复旦大学的学生都知道,
《走出中世纪》确实不是一本容易读的书,其中的观念和史实,编织得非常细密,需要相当程度的思想兴趣和学术训练才能慢慢进入语境。当然,一般读者也能凭着人生的阅历,从本书饱含热情的文字中悟到些什么,但要领悟到更深的意义,先要熟悉近四百年来的明清学术史。书中“匪夷所思”一篇,是周围很多朋友都喜欢咀嚼的,每一条文字都约到最简,其中包涵的学术意蕴,需要自己用功力去发掘。例如,第一条“徐光启”说:“他(徐光启)向利玛窦问了西方政教,便想赴欧洲亲自考察一番。没有成行,那不是他的过错。假如他真的去了,又回来了,中世纪晚期的思想史,会不会是另一种模样呢?”在“文革”后的学术界,这是个很突兀的问题。要知道,1983年国内学术界纪念徐光启逝世350周年的时候,很多学者还在回避他与利玛窦的交往,掩盖他的天主教徒的身份,连徐光启从上海到过澳门,见过西洋人的事实都加以否认,生怕一位中国的爱国者,和西方天主教会扯上后就有损形象。
整个1980年代,
讲授就是写作,用写作的精神来讲授。这种精神,注重探讨,不计功利,古人称之为“述而不作”。如今,这种古人精神被计算“论文数”,强调刊物“权威”、“核心”级别的学界所抛弃,却还在《走出中世纪》这样的“札记”类著作中保留着。《走出中世纪》瑰集的多是真知灼见的“笔记”、“断想”和“考证”,没有一篇是高头讲章式的“论文”。出版后,在一次“谈学”中,我问过
最近20年里,学术界的“论文”产量大幅度提高,学术行政单位所属各级学术刊物的学术声誉却渐渐破产。因循、重复、剿习、抄袭、卖版面、吃作者、榨基地,各种各样的丑闻层出不穷,究不胜究。相反,倒是出版社、报社和一些公众型的刊物为了兼顾读者面和发行量的考虑,刊发着一些具有真知灼见的作品。像
转眼之间,《走出中世纪》出版已经二十年了,离中国历史上一个特殊年代的结束,也已经三十年了。这二三十年里,好几代的学者努力“走向未来”(《走向未来丛书》语),“走出文化封闭圈”(张隆溪语)。现在的中国学术界,已经“换了人间”,不可同日而语。中国社会既发生了相当程度的变化,也产生了很多新问题,这些都不言而喻。但是,变化的方向是否真的如当初学者们的设想,当今中国的现状是否真的已经不再“封闭”,是否真的完全不需要再对“中世纪”怀抱忧虑,这些都是大可怀疑的。
中西悬隔,时空跨越。一种历史,比如说“中世纪”,不可能在不同文化传统的社会中重复开展。换句话说:欧洲的“中世纪”和中国的“中世纪”天然不同,拿欧洲标准量世界,保持“西方中心论”,当然都是肤浅的。但是,以中国历史学问为根基的学者讲“中世纪”,天然是以中国为中心的,不必由“反西方中心论”者来提醒。
(编辑:李柘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