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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生须尽欢》

2019-03-13 14:47:39来源:北京文艺网    作者:

   

  华语百年名家散文精选,《见字如面》姚晨朗读作品的原作者简媜领衔一众作家,写尽生活的天长地久,道出世间的孤独与清欢。往后余生,只愿你过得有趣。与林清玄、龙应台、蒋勋共同献给现代人的成长之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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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名:《余生须尽欢》


  作者:简媜、张曼娟、蔡珠儿等 著


  出版社: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


  出版时间:2019年4月


  定价:49.8元


  一、内容介绍


  收录华语百年名家散文巅峰之作,字里行间的人生真味,让时间长河里的经典绝响再度重生。


  这是简媜、张曼娟、蔡珠儿等向一代人的深情诉语,娓娓道出对未来人生的感悟与探索。余生里,有天涯海角,有纸短情长,有对前路的翘首,有对过往的怀想。匆促的岁月,只有活得欢愉,才能抵御世上的一切破碎。


  二、作者介绍


  简媜,当代著名作家,毕业于台湾大学中文系,曾获梁实秋文学奖、吴鲁芹散文奖、中国时报文学奖散文首奖等,是《台湾文学经典》最年轻的入选者。主要作品包括《天涯海角》《密密语》《私房书》《下午茶》等。


  张曼娟,著名作家、电视广播主持人、作词人,1985年,她的第一部作品《海水正蓝》,在当时创造了超过60万册的销售记录。她的文字细腻、隽永,充满温暖与深情,给人以生活的感动。主要作品包括《海水正蓝》《缘起不灭》《百年相思》等。


  蔡珠儿,台湾南投人,先后就读于台湾大学中文系、英国伯明翰大学文化研究系,曾任《中国时报》记者多年。1996年移居香港,喜欢行山,爱逛街市,游走于市井民俗,2015年回台北定居。主要作品包括《种地书》《花丛腹语》《云吞城市》等。


  三、本书看点


  【华语名家散文精选,百年文学沉淀之作】


  简媜、张曼娟、蔡珠儿等知名作家领衔,收录华语百年散文巅峰之作,现代人的成长之书。字里行间的人生真味,让时间长河里的经典绝响再度重生。


  【我对这世界的爱,也是我这一生的独白】


  这是文学名家对生活的热爱之书,用真挚的文字讲述人生的种种真味。余生里,有天涯海角,有纸短情长,平凡抑或伟大,崎岖抑或坦途,都值得我们用尽全力去拥抱。在生命这本大书里,只有活得欢愉,才能抵御世上的一切破碎。


  【生活是一桩欢喜的事,必以深情来句读】


  走过浮浮沉沉的山川岁月,历经故乡的沧海桑田,我们在余生回归生活,触摸内心最真实的情感印记。用深情来纪念生活,一切变旧的过程,都会是我们想要的样子。?


  四、目录


  第一章 又见天涯海角


  我对这世界的爱,也是我这一生的独白。


  天涯海角


  渔父


  荷花生日


  此城不倾


  冷香飞上饭桌


  第二章 当他们经过我的时候


  生活中最好的安慰,就是想起一个值得怀念的人。


  巴尔扎克在家吗


  野兽派丈母娘


  小王子


  汝身


  我的天可汗


  第三章 有生有活遍地花


  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


  南方嘉蔬


  垂钓睡眠


  从鬼


  房间


  在都市的靓容里


  第四章 那万般歌颂


  有太多平凡值得赞扬,因为那也是一种伟大。


  感情生活


  抑郁书写


  情歌不死


  守护天使的秘密雷达


  一九八○备忘录


  第五章 万物皆有声响


  每一处风声,每一种水响,都是万物与我们最亲密的对话。


  小绿山之歌


  旅次札记


  秋日的声音


  眠梦之岛


  十块凤蝶

  第六章 流浪到故乡


  只要记忆的河流不止息,人就可以诗意地存在。


  喑鹤鸣


  爱照vaguniya 的猴子


  奶油鼻子


  讨海人


  巫婆·再见


  祖灵遗忘的孩子


  五、精彩内文


天涯海角


  春,已投海自尽,人说她畏罪。


  当百年森林一夕之间被山鼠啮尽,成群野鸟在网罟悬翅;溪川服食过量之七彩毒液,大批游鱼在河床曝尸。那千里御风而来的春妇,蓬首垢面于岛屿上空痛哭:“美丽之岛!你遗弃我!美丽之岛!何以故?”


  遂降于山巅谷腹。红桧斩首后,血流成河漫过她的足踝;折翅的蝶体在砾谷上堆积成冢,任蝼蚁搬运尸臭。远方小镇升起浓烟,百万只串烤鹌鹑清炖嫩鸽,满足人们对和平的欲望。烟尘弥漫天空,令群花褪色,树蝉自动割喉。时在五月,一名少妇自名为春,枯槁于杂草丛生的死湖,在蚊蚋声中,散发哀歌:


  我所思兮!翡翠之岛,位于太平洋最温暖的波涛。我命候鸟分批守护,鱼龙逐浪而舞;我让禾苗在平原舒骨,蝴蝶兰与灵芝草在山崖结巢。这是我钟爱之岛,不准大漠滚沙、冰雪镇压。我派遣太阳,如春蚕吐丝;指定弯月,像新妇描眉,每年,季风穿梭南北,雨水占领四至六月,替我辛勤的子民拭汗,为我心爱的稻禾灌溉。夜以继日,我在缥缈的天庭亲昵地呼唤,美丽的情人啊!我终生的美丽之岛!


  我曾以歌声与你盟誓,美丽之岛!每年元宵灯灭、七夕雨前,我将带着众神的祝福,欣然返家。


  那时,稻浪翻腾于野,你已为我铺好绿绒被;山坡上,遍植茶树白花,我向山涧借水,亲手为你煮茶。美丽之岛,相逢的故事多似繁星,熠亮之后无不转堕风尘,唯你与我,以眼认眼,以身还身。岛屿之外,若有人寻春不见春,当知道,我已回到美丽之岛身边,犹如雨落入深渊,


  风与风再续前缘。


  站在雄伟的山脊骨,我褪下锦绣衣襦,撕成胭脂分赠群树,让艳丽的花朵如狂奔的探子,告诉你有人千里赋归;我的双羽翼悬挂于古松枝,露水浸润一夜,黎明时,将有百万只白羽鸟自松涛里飞出,盘旋于天空反复啁啾,将我年来的情思,一一衔入你的耳朵。


  我换上布衣,打扮得像一名不曾远离的村妇。天光初泻,鸡已三啼,我折枝笄发,掬水果腹,随着一伍庄稼汉子,来到平野。啊!阡陌如织,薄雾之中,又如千条飘带,一起向我招摇。剑叶上一行凝露,争着对我耳语,昨夜有人未曾阖眼,频频催促月亮赶路。我一眼望穿,远方稻田浮升白烟,乃是你在假眠。我一跃而入,噤声匍匐,过身之处露湿耕衣,稻叶摇曳如一丛琴弦。有股温热游散于茎叶之间,我已踏着故乡的泥土,年来的渴慕转眼成真,我逐渐探触你的鼻息,接近你的身体——啊!美丽之岛!我唤着你的小名,别躲了吧!我嘻嘻然而来,美丽之岛!来向你求爱!


  有风,自天上吹袭而来,一席绿被涌生万千波涛,被面的鹭鸶绣倏地飞走了!只剩叶与叶交颈挲摩,金黄之火燎过原野;谷与谷撞击,我听到结实的米粒如玉石相激。啊!最野的雀都惊走,今春的谷子将熟。你剥开壳儿,喂我第一粒白米,嘻嘻然问我:米熟否?我拈去你眉睫上的草屑,舐尽你颊面的泥沤,我说,唯恒久之等待与不变的恩爱,米得以熟。你既酬酢以骨血,而今而后,我怎会吝于以泪代酒。远处,有农人招呼:“谁家的,外地来的村姑,歇个午!”我挽发整衫,水淋淋地上岸。庄稼之妻递来陶钵,为我倾注今年的茶水,我乐于相告,万顷稻谷即将丰收。面对你躺卧之处,我覆眉而饮;再斟一钵,向你扬去,水珠沿空低飞,泼成你我的合欢酒。美丽之岛!就算织女焚杼,牛郎断轭,我与你结发绾袖,不轻言放弃。尔后,我若在异域漂泊,当反复咀嚼那一粒白米,我若在天庭执戟,最能解渴的,还是故乡的清茶一钵。美丽之岛!相逢的故事多似流星,唯你与我,以眼认眼,以身还身。


  十五月圆,二十悬钩。我怀着美丽之岛之子,宿于山坳草舍,贞静如一名农妇。白昼,我蹲踞河滩,为菜蔬染色、瓜果调浆;夜来,替蛙鼓试音、树蝉绷弦。港湾传来远洋渔船已经归航,我命燕子为我剪发,纺织娘星夜赶到,搓发为绳;我令所有的星子一齐掌灯,让我亲手执针,补缀渔网。我们是海洋上的珍珠,若不懂得发肤相护,终会陆沉。


  清明微雨,四月五,乌沉香插遍山冈古墓。弯形镰刀只斩五节芒、爬墓藤,不斩家的血脉。数百年来沧桑渡海,何曾畏惧狂浪噬舟?纵使船破人浮,犹掌握一线香袋不容尽湿,遂扶老携幼,家祠南来。几番烽火燎烧,焦了田园,毁了屋舍,涂炭的只是一己面目,青碑上冠戴父兄之姓,还了所有清白。皇天在右,后土居左,墓庭上铺设三牲酒礼,供着的是自家园子的上好水果,生死既然同爨,血缘脐带绵延不断。青苔滋生于石缝,烛焰如豆,照映百家姓名。百年沧桑,最难句读的,在这片墓域;或为英年军夫,前来叩拜的,是他的鬓白儿子;或是不归渔人,新寡少妇跪于空冢,频频招魂;或是一生流徙,撒了妻小在海岛埋骨的老兵,仍有念旧袍泽,来给兄弟斟酒……酒过三巡,焚祭后,银箔如黑纸鹞飞入历史的墨池,流浪民族,一命只抵一字。此后何以传家?家族之姓,一册千万字写成的历史。


  四月杏花怒,五月桃子胭脂,六月石榴产子。我择了吉日,领岛民之子嬉游于林树之间溪涧旁。我熟记他们的乳名,合十掷珓,卜算前路,他们是渔夫之子,农妇之孙,虽是草民实乃天下之贵冑,既享祖泽庇荫,又能鸿运当途。当他们摊开细软的手掌,掌纹纵贯横走,合符后竟是未来的地图。我要捕捉那流动的眸光,让光芒群聚成一座大海洋,盛载着夏天的芭蕉扇,也漂洗了秋天的红海棠。我引领他们到活泼的山涧,为他们濯衣沐浴。赤红的童体一一跃入潭中,仿佛一树苹果击出水波,潭水都甜了。我折桃枝为帚,轻轻地为他们洒背袚除;还要依序合掌,接取岩隙滴泉,喝下后祈求长生康健。他们的粗胚衣衫,穿晾在蔓藤上,好似一道道玉帝朱批过的护符,永远要贴在岛屿门楣。我哄他们入睡,起身寻找果园及菜圃,摘来多汁的红莲雾、黄玉西瓜,还有松土覆着的甜肉番薯。我砌土为灶,卷草诱火,薯肉闷出一道饿人的薄烟,而小玉西瓜正浸于山涧底,要冰镇孩童们软红的小舌。一伞树叶筛动阳光,光影幻作一尾尾游鱼,穿梭于孩子脸上的茸毛。我倾听那波浪似的鼾息,知道他们梦着高岗,梦着蓝色的天空,梦到在草原上追逐小牛犊,梦着竹篱笆外红色的鸡冠花,梦到母亲的炊烟,走失的陀螺,还梦到稻草垛上一只雄鸡喔喔地啼,田里的谷子长了翅膀,一齐飞到大稻埕上……我不禁疼惜,叉指梳顺他们的额发,吹干发茎上的梦汗。这安静而甜美的午后,林树青草皆为孩童梦席的岛上,我多么愿意永远居住,做一名编织童话的女仆。


  我趁着良辰未尽,潜入孩子的梦里附耳叮咛,不管走得多远,飞得多高,日暮黄昏之前,让我们相互叫着同伴的名字回到诞生的岛屿,围坐在林荫之下,分食熟烫的甜薯。我愿意以我的命运与孩子的梦境结盟:明年,当莲雾在枝头摇铃,你们要记得回来,我会烤熟红薯,微笑等待。


  而我将产子,梅雨后七夕之前,美丽之岛,我要献出你的骨肉。潜藏海底,我隐居在红珊瑚隙,以海草结庐,采紫苔铺榻;巨鲸与豚鱼已分头清理海路,以迎接婴之破腹而生。我安静地躺卧,不食不饮,不喜不惧。咸波中,我红润的女体逐渐溶解,化成鱼群身上斑斓的纹彩。繁华洗尽,我素朴如一颗海底的人泪。婴在腹中顿足,婴出之日即是春尽夏至,季节与季节递交令牌,让夏以少年英姿守护母亲所爱、父亲所在的岛屿,带来雷雨与艳阳,使生命得以沸腾。我渐渐离魂,心中淤积着不舍的恩爱,美丽之岛!我把强壮的夏天托付你,你要褓抱这口希望,并且答应为我等待,明年元宵灯灭,我会带着众神的祝福再次起航,那时,稻浪翻腾于野,我要回到我思念的岛上……当,在高空崩动,闪电鞭裂海面,长鲸已清理海路,殷红之婴将破海腾空而来,振翅,俯吻,他钟爱的父母城邦。


  而我闭目,渐渐离魂,遥想稻浪翻腾于野,山坡上,茶树静静地开着小白花。遥想美丽之岛,明年,你会前往高山湖泊,星夜里,为我铺设鸳鸯被……


  歌哭洒入泥土,犹不能弥补龟裂;高山湖泊如一面尘封之破镜,水禽交颈而亡,在蛆吮后朽成白骨。散发之妇拾簪刺目,羞于指认这疮痍之地、破碎之岛。哀恸中,七窍汩汩涎血,目瞽声哑,指裂而足刖,匍匐于干死之湖,撕裳断袖,焚于荒野,恩义既然转堕风尘,终此一生无须眷恋无须守节。遂编发悬石,森冷之夜,投海自沉。


  春已绝。


  人们蟹居于水泥城市,自锁于钢棂铁门之内,吃酒嚼肉,叩盘欢歌,呵欠之后,刷牙洗脸,上床作乐。独有一名人世之母乃拾荒妇,神情憔悴,衣褐百结,黑夜中自东南海面起程,行脚南北。空乏竹篓,沿着歌声问路,说要寻找一名世间人子,为某投海妇人题字竖碑,时在五月。


  六、书摘:

巴尔扎克在家吗


庄裕安


  1


  如果照“米其林”的说法,我们根本甭去“巴尔扎克之家”了。米其林是一本旅游指南,相当于唱片评介的“企鹅”,它们都以最高三颗星来给等第。巴尔扎克小屋真可怜,连半颗星都得不到,它不是向观光客开放的,除了像我这种书呆子,谁去看那幢发霉的旧房子?


  出了市立现代美术馆,沿着塞纳-马恩省河右岸往西行,就是巴尔扎克住的帕西区。原本我们在巴黎游走,全靠昼伏夜也不出的地铁,这样便不必一天到晚跟铁塔打照面,但现在还是得穿过这个大魔怪的阴影。难怪小说家莫泊桑说,巴黎唯一看不到铁塔的地方,是坐在铁塔餐厅的窗边。


  沿着纽约路、肯尼迪路走,原来巴黎也有台北一般的罗斯福路。纽约路上一点也不纽约,因为风大,房子都绷着脸。绷着脸的房子更像老绅士,有些看起来恐怕从巴尔扎克还在散步以来,就不曾翻修过。我们路过一家拉赫玛尼诺夫音乐学院,就走过去摸摸招牌,踩踩院子里的泥土,好像真跟作曲家亲密接触过。但不像歌剧院旁边,那间戴亚义烈夫的房子,说不定这只是个流亡的俄国音乐教授开的,作曲家根本不曾光临过,只是爱乐人自作多情。


  我们在路上走走停停,想多看一些好看的法国人。海明威住巴黎的时候,在圣迈可的一家咖啡店,看到一个女孩子,“脸颊清新有如新铸的铜钱,头发黝黑好似乌鸦的翅膀”,海明威恐怕喝醉了,有什么标致的女孩会像铜板和乌鸦?波德莱尔也有一首《致一位过路的女士》,说她灵巧高贵,露出雕像般小腿。而这位穿着丧服,哀思庄严的不知名女子,竟让他有触电、痉挛般的致命快乐。巴黎女人,果真有这种销魂魅力?但在沿着塞纳-马恩省河的路上,只有那个送面包的工人,报之以微笑,一个依莎贝尔?于佩尔 也看不到。


  地图上三根指头宽的长度,我们走了快半个钟头。要不是太崇拜大文豪,这中间我们随时可能开小差,去看一间以高棉吴哥窟文化为号召的吉美博物馆、莫奈遗族曾捐出《日出?印象》的马蒙丹-莫奈美术馆、不醉不归的葡萄酒博物馆,还有阿玛桥左岸入口的巴黎下水道。你不要怀疑下水道有什么好看的,据说“雨果迷”看完圣母院的钟楼,接着就是《悲惨世界》里男主角沿此逃走的下水道,还收门票,并设有导游呢!


  2


  完整的“巴尔扎克之旅”,应该从杜尔游起。巴尔扎克出生于杜尔市意大利军街沙杜南地段二十五号,一七九九年五月二十日上午十一时,据说这份户口注册资料还保存在市政府文档。我们去杜尔,并不为访巴尔扎克诞生地,而是在此夜宿,白天去罗瓦河谷的城堡区、葡萄酒厂和制鹅肝酱农场。巴尔扎克在此度过不愉快的童年,甚至还说过这样的话:我从来不曾有母亲。巴尔扎克的父母相差三十二岁,人们无法理解这位坏脾气又多禁忌的年轻母亲,为何会拒绝孩子们的示爱。巴尔扎克八岁在班多姆市中心,临小罗瓦尔河的欧瑞多教会学校就读,在住校期间养成“吞食神学、历史、哲学、科学书籍果腹”的习惯。


  巴尔扎克十四岁从欧瑞多学校毕业后,才算第一次住到父母家中,寄读之前,一直住在奶妈家。十五岁那年举家迁往巴黎,他又进了寄宿学校,两年后入巴黎大学法学系。巴黎莱斯底居耶尔街九号的房子已拆除了,那是十九岁的巴尔扎克不顾家里激烈反对,弃法学投文学,一个值得纪念的凄凉顶楼。所有有志写作的青年,不妨一读茨威格的《巴尔扎克传》,看被家里切断经济来源的创作者,为了省下寒冬燃料钱,好几天不敢下床,成天担心灯油开支,因为三点钟天就黑了。他常站在咖啡店和餐馆的玻璃窗外,照照自己饥饿的窘相,什么好吃的东西都与他无缘。但他写得很勤快,法兰西文坛要在十年后才发现这个天才。


  土尔农街二号是巴尔扎克二十八到三十一岁住的地方,作家被投资印刷厂的事搞得灰头土脸。巴尔扎克一辈子都没有经商运,他那股创作时的乐观和幻想力,总让他在投资时倾家荡产。大赔一场以后,他又过起苦行僧一般的生活。据说他在三十一二岁两年的产量,文学史上无人能比,每天至少要写十六页稿纸,巴黎没有一种期刊或报纸,不曾出现过巴尔扎克的名字,两年内有一百四十五篇作品付印:《烹调生理学》《圣西门的门徒与圣西门主义者》《引起斗殴的方法》《一瓶香槟酒的道德》。


  3


  如果你也是小说迷,并且熟读过巴尔扎克的传记,或许你会赞许我的选择,放弃罗浮宫与凡尔赛宫的重游,到雷那亚尔街四十七号巴尔扎克纪念馆。四十一岁到四十八岁时巴尔扎克住在此处,后来搬到现已改名为巴尔扎克街的幸福街,大文豪并没有更幸福,健康情况每况愈下,三年后逝于新居。


  堆满珍贵瓷器、名画、烛台、壁毡,幸福街的保庄楼,只能象征作家回光返照,当个千万富豪的临终心愿,伴同一笔庞大债务交给夫人继承。巴尔扎克当初是以结束一场大灾难的心情,搬进现今已改为雷那亚尔的巴市街,他投资开采的萨丁尼亚银矿,又让他尝到幻灭的滋味。现在他再次开始,一年写五部小说以偿还六位数债务的日子,除此之外,他还想完成整部《人间喜剧》。


  雷那亚尔街的房子虽不宽敞,但对写作的人来说却足够舒适了。这栋房子是建在斜坡上的,从雷那亚尔街的大门看过去,整个屋顶都低于街平面,而且只露出一层楼。实际上,这栋房子有三层楼,从后院看是两层,外加一层地下室。巴尔扎克住在最上面一层,但需要从大门进去,要往下走一层,再穿过一个花园院子才能上去。


  巴尔扎克为了躲避债主,以化名向有钱的猪肉商,租了整个楼层。房子共有五个房间,加起来约莫五十坪 大。巴尔扎克住得还算舒适,餐厅、卧房、起居室、厨房、会客室一应俱全,巴尔扎克唯一烦恼的是,底层房客的小孩太吵,会妨碍他写作的灵感。巴尔扎克搬走后,文献上记载,这栋房子曾住有十五个大小房客,幸亏他溜得快。


  偶尔来串门子的纳尔瓦先生曾回忆说,站在巴尔扎克家门外,除了绿色的大门和门铃之外,什么也看不到,因为整个房子藏在围墙下面两三米,每次门一打开,他总闻到花园里一股小青苹果的味道。现在,花园里依旧草木扶疏,还多了一座大文豪的胸像。我们跟纳尔瓦先生不同的是,要付八十块台币的门票。


  展览区只开放上面的两层,据说地下室有个值得一去的秘密通道。两层楼各有一间辟为票务室和纪念品贩卖部,其余八间用来摆设油画、雕像、手稿,以及当时剧院海报、节目单和报纸。我们最熟悉的是罗丹为巴尔扎克塑的大理石像,和他将右手平抚左胸口的照片。


  除此之外,林林总总的父母亲、各个年代的恋人、显赫知交的油画像挂满墙壁。我们遇到两位老太太看展览品大声爆笑,也许是报上辛辣诙谐的讽刺短文逗乐她们,但我们只能看似懂非懂的夸张漫画。


  4


  有两件小东西,还拍成明信片卖给观光客,咖啡壶和手稿,参观者应该晓得有趣的典故。


  据有心人统计,巴尔扎克一生喝了五万杯咖啡,如果以三十年写作生命粗略计算,每天至少五杯。咖啡是这架耐磨写作机器的黑色机油,比吃饭睡觉都重要,他爱极咖啡却痛恨纸烟。


  巴尔扎克写过一首咖啡赞美诗,说咖啡一进入他胃里,有如一队振奋的轻骑兵,一字排开疾驰过稿纸。巴尔扎克不要助手或仆役帮他冲咖啡,他有一套“拜物式”的特殊配方。除了布尔崩、马尔丁尼克和摩沙三种豆子,其余他都不喝,他要到三家不同的店铺购买,花老半天时间穿过巴黎市区。


  在巴尔扎克之家的这个咖啡壶,洗得雪亮,一点也不像来自一百五十年前的古董。它的造型像咱们煎中药的壶子,象牙白镶赭红色的边,满满一壶少说四五百毫升。有一个跟壶身等高的壶托架子,同样的色泽和质地。当然,这样一个相貌平平、家居造型的咖啡壶,是没什么稀奇,搭配巴尔扎克把咖啡当水般牛饮的传奇才震撼。以及,他在二十几年里,靠它完成一百多部作品,制造出两千个有血有肉的小说人物。


  有一个奇妙的比方说,巴尔扎克的手稿,第一次写得像扑克牌的“A”,只有中间一点点字迹,四周是大量留白,最后交给印刷厂却是个“K”,整张纸满满的涂鸦。帮巴尔扎克排版,能够多得两三倍钟点费,工人却莫不视为畏途,没有人可以忍受超过一个小时的工作量。


  巴尔扎克除了在原稿上更改,还在铅字稿上订正,有时离谱到几乎是整篇重写。一篇小说,重改十来次,一点也不算稀奇。出版商晓得他的毛病,要他自己担负改稿后的排版费用,使巴尔扎克写作利润大幅降低,但他一点也不在乎,甚至变本加厉乐此不疲。


  一八四一年十月二日,巴尔扎克搬进帕西区新居一整年后,他和出版商签约,要出版作品全集《人间喜剧》,书名灵感源自但丁的《神曲》(神圣喜剧)。这时他出版了的书就有一百四十三部,竟然有五十多部是只剩存目,作者自己身边都没有原书保留。他写了十六页的长序,花了比写一本书多的力气。现今展览室里,还有一部合集,收录全世界各国译本的序言,傅雷的妙笔亦以中文简体字占一个篇幅。


  巴尔扎克写《人间喜剧》时,每一页稿子要花上三个钟头,来回三次校读书稿。每个月他分给这套书两百个小时的工作量,当然,他还在写作新的小说。在印制成明信片的某张抽样打字稿上,原稿只占纸面的三分之一空间,稀稀疏疏十四行字,总共八个句子。这八个句子,没有一个不做删改,而且删与留的单字比例,约是三比一。除了把铅字一行行画掉以外,手写的稿子也涂画得很厉害,有的用粗体线盖去,有的画叉号,有的整团像失去弹性秩序的弹簧圈。你简直无法想象,这一绺绺“劫后余生”“形单势薄”的幸存文字,会是旷世不朽的杰作。


  5


  参观巴尔扎克的房子,只读他的传记还不够,你还得知道一八四○年到一八四七年巴黎文艺圈子发生什么事。比方说,雨果在铩羽四次后终于当选法兰西院士、司汤达死了、梅里美出版了《卡门》、柏辽兹首演了他的《浮士德的天谴》,甚至罗西尼红遍巴黎。我在一张漫画上,轻易认出这个意大利胖子。虽然不懂法文,但我隐隐约约可以从一方方剪报上猜测到那是恩恩怨怨的文评与剧评。


  这真是栋奇妙的房子,令你感动得无以名状,又被压迫得万分羞惭。你摸着空无一物的大桌子,却一直惦记,坐在这张桌前的主人,每三天要重新装满一瓶墨水,以及写坏一个笔头。


  这里住的,到底是驾驭了文字,还是反被文字操纵的作家呢?这个人曾经说过,他每天只留给“这个世界”一个小时,一辈子亲密来往的朋友不超过十个。除了买咖啡,他几乎懒得上街,只因为他太疲乏了。在他不写的时候,他就盘算下个写作计划;在他不写也不盘算的时候,他改稿。他的脑子像着了火,他不写不盘算也不改稿的时候,唯一的嗜好,就是躺在浴盆一整个钟头,但这还浇不熄他的脑子。


  这就是巴尔扎克,当我从屋子走到花园时,还不敢靠近他在树丛中的胸像,我真怕那石像是热的,烫得我大叫出声。下午两点,不知是否因为误了午餐,我饿得头晕,不要告诉我,雅各布路十四号是瓦格纳写《漂泊的荷兰人》的地方,十八号是梅里美写《卡门》的地方,司汤达也住过同一条街上的五十二号房子。我希望下一个碰到的,不是文学鬼或音乐鬼,出了雷那亚尔街四十七号,先给我一家糕饼店,和一个会笑的伊莎贝尔?于佩尔。

此城不倾

  ——九五年秋日香港


张曼娟


  1


  小时候,听人说“香江”,我以为那是一条江。


  后来听人说“香港”,又以为是一个港。


  成年以后初游东方之珠,才知它流丽似江,繁嚣若港。


  还背负着民族的屈辱,历史的沧桑,不能自主的命运。


  这也是座城,曾以它的颠覆,成全了白流苏,也成全了张爱玲。


  历史上倾国倾城的女子,大抵如是,只是她们自己并不知道。


  我走过湾仔旧区的书报摊,仍可以看见以张爱玲为封面的杂志,陈列贩卖。她的黑白相片,夹杂在那些鲜艳夺目的影视明星与光怪陆离的寻奇搜异之间,格外显出一种旧时代的迷离感伤。


  苍凉么?张爱玲已说到绝,说到尽,又以生命去实践。


  我遂噤声,随着人群搭上已有九十几年高龄的电车,是张爱玲乘坐过的木椅;行走过的轨道吗?


  一九九五年,秋天。


  在香港停留的日子,搭乘叮叮作响的电车,晃晃悠悠,往上环去。


  太阳光暖洋洋照在身上,穿着短袖,仍有些微汗意。


  2


  租赁了湾仔一幢二十一层高楼的小公寓,为的是小客厅有一面大窗户,很充足的日照。我发现自己在黄昏时分,便不由自主坐上宽阔的窗台,看着远处近处,盘旋飞翔的老鹰。


  我没见过其他繁华的大城市,有这么多老鹰。它们的姿态很优雅,然而,天色愈来愈昏暗,我为它们担忧,到底要在何处憩息呢?其实根本无须操心,这里是它们的家,我才是过客。


  我的住处比邻公园,愈外围地势愈高,高楼愈崇峻,从窗口探出头,“中环广场”这幢最高的建筑物,宝剑一般锋利光亮的屋顶尖端,指刺夜空。


  刚到香港时,入夜总要下一阵大雨,我从梦中醒来,疾疾奔走,赶着去关每一扇窗,再跌回梦里。


  第二天醒来,阳光依然灿亮,几乎要怀疑,那雨究竟下在夜里;抑是在梦里?


  秋意渐浓,不再夜雨。


  吃过晚餐回来,未及开灯,先被窗外远远近近,接着被攀升的层层灯华震慑。


  朋友的电话来了,问我是否平安到家。是的。我有些心不在焉。


  “发生了什么事吗?”朋友问。


  我说没事。


  这是一个秘密,而且神奇。说出来了,恐怕就消失不见,所以不能说。


  原来,我住在这城市的灯火之谷。


  3


  逛菜市,一直是我乐此不疲的嗜好。


  更何况,我所居住的街底,便是绵延数条街道巷弄,港岛规模最大的“街市”。香港人管菜市场叫作街市。


  那街市陈列贩卖着各式各样的飞禽走兽,游水海鲜。一笼笼的鹧鸪、鹌鹑、乳鸽、汤鸽,什么龙山鸡、惠安鸡,大小形状皆不相同。有白色毛羽的鸡,羽毛尖端在阳光下灿然闪亮,气宇轩昂,我替它命名“金丝鸡”,并封它为街市之冠。不料过两天又来了两只“吉林老山鸡”,璀璨的花色与翎毛,根本是鸟禽图鉴上才看得到的,金丝鸡立时被比了下去。


  秋天一到,街市悬起一张又一张红幡,“苏州大闸蟹”“正宗鄱阳湖大闸蟹”,经风一吹,呼啦啦,气势好不壮阔。那些青色的蟹倒是规矩乖巧的,被草绳牢牢捆缚,一排排堆栈在玻璃冰柜,一派知命认命,毫无异议的样子。


  香港的家庭主妇,喜欢下午再去街市采买一次,烹调晚餐才新鲜。因此,黄昏街市是人潮聚集的高峰。


  水果摊上,我看见一个妇人在插着“一斤10元”的牌子下,挑了一袋水晶梨。于是,我也挑了两只梨,年约四十几岁的老板娘听见我的口音,铁面无私地说:“二十元。”


  “不是,不是一斤十元吗?”我大为惊骇。


  而那块牌子,“一斤10元”的牌子,不知何时已自动蒸发,使我怀疑,其实是自己的幻觉。


  天黑以前,摊子上一盘盘活跳硕大的虾子,引起我的注意。


  “一盘十五元?”我问老板。


  有了前车之鉴,恐怕老板一翻脸,一只虾子十五元。


  “是啊。”老板误判我为大陆妹,十分得意,自豪的口气:


  “我们香港是这样的啦,不像你们内地呀……”


  提着活虾回家,倒入水槽才发现,所谓活虾,只有上面三五只,底下的不但全死了,还是一些虾儿子,虾孙子,我看着,终于忍不住笑起来。


  非常中国人的地方啊。一点机巧、一点狡狯,一点欺生与自大。


  非常充沛的生命力。


  4


  有朋自远方来,我充任向导。


  参观过街市,乘坐了电车,又到中环交易广场巴士总站,等候双层巴士,往浅水湾、赤柱行去。


  因为有经验,所以知道巴士的最佳座位在上层最前排,车子离开市区,入山以后,愈发惊险刺激。狭窄的山道,一边是岩壁,另一边是断崖,车身急速转弯时,仿佛要撞上岩壁;再一个急转弯,好像被抛入断崖,海上的拍岸浪花似乎就在身下,一种极度危险的濒死感受,只一眨眼,又回到绿意盎然的山道,白花花的秋阳,懒懒的映照。


  赤柱的滨海市集,餐厅和咖啡馆,充满异国情调。


  浅水湾的金黄色沙滩,据说是从国外运来的细沙,格外珍贵。秋天的海岸已打烊,仍有三三两两的游客漫步,走着走着,也许可以看见一轮明月。


  看着看着,忽然惊觉,这不是白流苏在浅水湾酒店看过的那个月亮?


  这是张爱玲逝世以后,香港第二次的月圆了。因为闰八月的缘故。


  5


  我喜欢坐电车,因为廉价,因为有年岁,因为它穿梭在最陈旧破败的地区,也经过世界一流的顶尖建筑物。


  新与旧,贫和富,丝毫不显矛盾冲突地交融在一起。九七来临之前,机场兴建,填海工程,更多的高楼大厦,片刻也不停歇。


  电车,会一直保留下来吧?我看着车上男女老少、各式各样、挤得满满的乘客。这不仅是实惠有效率的运输工具,还保留了香港人已不多见的、从容不迫、悠闲的生活情调。


  住着住着,也熟了。穿越街市,便来到皇后大道,吃一客简易午餐,到中环天星码头搭船渡海,往尖沙咀去。逛逛填海填出来的繁华尖东,到九龙公园歇腿赏鸟,看着暮色里被灯光燃亮的弥敦道。


  这样的一座城市,被海洋温柔拥抱,不会轻易倾覆的,纵使有变动。


  回到湾仔,准备过马路返家,忽然看见泊在路旁的电车,挂着往“筲箕湾”的牌子,是比较寥落的地区,我不曾去过,那么,去看一看吧。


  才一动念,已跳上车,拣了个靠窗的座位,黑夜里,愈走愈冷清,天后、炮台山、北角、鱼涌,愈走愈荒僻,太古、西湾河……反方向电车擦身而过,乘客木然的脸孔镶在日光灯的车窗里,像未及转世的幽灵。


  我忽然觉得夜风冷飕飕的,拉紧长袖外套,拢了拢被吹乱的发丝。


  季节已暗中偷换,九五年将近尾声。


  (编辑:李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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