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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子弹击中的枪

2007-09-01 14:52:52来源:《十月》    作者:

   

作者:张九鹏

奥古失踪的消息是萨珊告诉我的。  

  昨天,萨珊在她妹妹萨满家里待到很晚才回来。一进门,萨珊说,奥古失踪了。失踪?奥古?你是说……怎么会呢?看着萨珊一脸疲倦地躺在沙发上的样子,我觉得萨珊不像是在跟我开玩笑。我从萨珊嘴中得知了以下关于奥古的消息。

  三天前,晚上七点左右,奥古接到一个电话就匆匆忙忙出门了。萨满问奥古干吗去?奥古说,去见一个多年不见的朋友。萨满就再没问什么。到了夜里,奥古还没有回家,萨满就给奥古拨手机,奥古的手机却是关机状态。萨满觉着有些反常,因为奥古从不关机,奥古的业务多,就连睡觉的时候也是调成振动的,生怕错过挣钱的机会。萨满又给奥古的那些小兄弟们打电话。他们都说没见过奥古。连续三天,奥古的手机就像沉到海底一般,奥古也没往家中打过一个电话。萨满的电话惊动了几乎所有认识奥古的人,这两天,来萨满家找奥古的人越来越多,奥古失踪的消息也不胫而走,黑道上对奥古的失踪一时传言四起。有说奥古被仇人绑架扔进了黄河。有说奥古跑到广东会情人去了。还有人说奥古可能到金三角贩毒去了。最集中的猜测是奥古犯了大事负案在逃了。

  说实在的,对于奥古的失踪,我并不感到意外,相反,我觉着这是一件正常的事情。像奥古这样整天浸泡在暴力与酒精的毒汁里长大的不良青年,十天半月不着家门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萨满跟奥古结婚之前,早应该考虑到奥古今后可能给她的生活带来的风险,这种风险所波及的范围也将会影响到我们整个家庭,这是我早已预料到的结果。因为有了先见之明,我甚至为萨满当初做出的抉择和奥古的失踪感到幸灾乐祸。

  奥古和我是挑担。一年前,他还是我小姨子萨满的男朋友。

  第一次见到奥古是在萨满的生日晚会上。萨满身边坐着一个矮小而健壮的男人,他脸膛黑红,毛孔粗大,左脸颊的耳根到下合页有一道长约五厘米的疤痕,那道疤痕看上去就像一条晒干的蚯蚓贴在他的脸上,让人产生心理的不适。他稳稳地坐在萨满身边,脸上挂着僵硬的微笑,窄小无光的眼睛里隐藏着邪恶的自信。他剃着板寸,穿着挺括的西装,手上戴着一枚硕大的黄金戒指。他的粗糙却不失强悍,刻板却又看上去很精明,显示出与在场人身份的不同。那天,没有多少人愿意与他交谈,但人们的目光与他相遇时又不得不流露出勉强的怯笑,没人敢轻视他的存在,那家伙身上带着与生俱来的霸气让在座的人感到了丝丝凉意。

  后来,萨满告诉我,他叫奥古,是她的男朋友。我和萨珊感到很意外,萨满的身材和长相是无可挑剔的,她完全可以找一个既帅气又有钱的成功人士。我提醒萨满,奥古看上去不像好人。

  好人!萨满听到这句话竟然咯咯笑出声来。显然,她觉得我评判人的说辞已经老土了。

  OCTOBER    萨满说,你们不了解奥古,他是我见过的最有男人味的男人了!

  萨珊说,我的好妹妹啊!你知道什么叫好男人吗?有事业的男人才叫好男人没事业也应该有文化呀!像你姐夫那样,人长得不算帅吧可心眼还不赖。你瞧瞧那个奥古,既没文化又没有职业,黑不溜秋的像个土行僧,你图他什么呢?

  萨满的几个当模特的闺中女友也劝萨满应该把视野放得更开阔些,比如进军演艺界,再不行,去电视台做个主持人什么的,言下之意是让萨满人往高处走心往别处用。在萨满姐妹的眼中,奥古是个没有档次的男人,他怎么能配得上如花似玉的萨满呢?面对众人的劝说,萨满不为所动,而是在两个月后向我们宣布了一条更为惊人的消息:她已经接受了奥古的求婚!我岳父知道这件事情后,气得差点犯了心脏病。岳父是个没上过一天学的修鞋匠,但岳父一生最自豪的就是养了两个貌美如花的女儿,虽然学习上跟他一样没有秉赋,但好在大女儿萨珊还嫁给了我这个在司法厅工作的大学生,也算圆了孟家一个书香梦。自从萨珊嫁给我,我岳父就不再摆鞋摊了,而是在烟贩最集中的新华街高价租了一个门面开起了烟铺。烟铺位置差了点,再加上我岳父人又老实,那些烟贩总爱合起来挤对他,因此,香烟的生意并不好做。我岳父这样做的主要目的是不想让别人知道我有个修鞋的岳父。其实,岳父的举动更多的来自于我家庭的压力。我父亲是个处级干部,母亲是一名中学语文教师,从小,我就受到了良好的家庭教育,一直中规中矩地走到了大学在常人眼中,我也应该找一个门当户对的女孩,可我偏偏喜欢上了站柜台的萨珊。我父母起初不理解,也阻挠过一阵子,可后来还是想通了,萨珊人长得漂亮,有这一点就足以抵消萨珊的文化背景和她的家庭出身给她带来的不利影响,看看韩国的变脸手术,再看看中国的超级女生,一张大学文凭比起美女时代和美女经济来又算得了什么呢?要不是萨珊属于那种传统的美女,谁知道今天她正躺在哪个款爷的怀里撒娇呢!如此想来,我倒觉得萨珊嫁给我是嫁亏了,而不是我对她家有什么恩惠。但我越是这样想,孟家人和孟家的亲戚越是显出对我的尊敬。有个大事小事,都要给我传个话让我拿主意,比如萨满的母亲得了胆结石,需要联系医院,联系什么样的医院,联系什么样的医生,就成了我的事情,就好像我是专业大夫一样。萨满选择什么样的男人也要找我参谋,就连萨满堂姐孩子的名字也要让我起。我在孟家的影响显得举足轻重。

  得知萨满与奥古要结婚的消息,我岳父召开了一个由我主持的家庭紧急会议。会上,岳父痛陈了他这一辈子当“睁眼瞎”的痛苦和没有文化给他带来的穷苦命运,他希望萨满能够像她姐姐那样找一个像我这样的大学生,光耀门庭。在萨满找对象的事情上,我依然表现出一个大学生的深谋远虑,我曾给萨满介绍过一个电脑公司的经理,我同学的弟弟,大学毕业才两年,就自己开办了一家电脑公司,有车,有房,年薪三十万,为人还很正派。那个电脑公司的经理对萨满是一见倾心,死缠烂打着要和萨满结婚,但萨满只跟他见了几面就甩手不干了。萨满看不上那个经理的理由很刁钻,她嫌那个经理没有男人气。我真纳闷,像萨满这样一个从小过惯了苦日子的女孩儿,为什么不羡慕有钱有头脑的男人,而是像古代剑客侠士一样苛求一个男人的超物质力量?

  “什么才是男人气呢?”在与萨珊的深入交谈中,我找到了答案。听萨珊说,萨满从小就表现出桀骜不驯的男孩子性格,上小学就敢老师打架,十三岁开始在胳臂上刺青,十五岁开始拉帮结派,参与群体斗殴,十六岁辍学回家,然后离家出走,十八岁与人私奔怀孕堕胎。种种迹象表明,萨满根本不是一个不安分守己的女孩,她一直在寻找着一个梦,这个梦在我和萨珊,以及更多关心她的普通人视野以外的空间里生存着。那是一个对于我和我岳父都陌生的世界,那里有奥古赖以生存的土壤,也散发着萨满能够生长的气息,奥古成了拯救萨满梦想的骑士。

  萨满和奥古是在一次暴力事件中相爱的。

  有一次,萨满和她的女模特们参加了一个广东服装展剪彩仪式。那个广东老板出手很大方,前后站了不到半个小时,就给她们每人一千块钱的出场费。晚上,那个广东老板又约了她们去迪厅蹦迪嗨歌。当时,劲爆的音乐已经把迪厅的气氛推到了巨浪之上,性感的萨满被暧昧的灯光纠缠着,扭动腰肢,狂甩长发,与那位广东老板贴在一块,沉浸在飘飘欲仙的梦境里,却被欲望和酒精燃烧的一只黑手进行了胸袭。萨满尖叫了一声,但这样的尖叫在迪厅就是快乐地表达,没有人在意萨满的反应,人们的神经都被台上DJ没完没了的催情说唱给麻醉了。萨满被几个小混混盯上了,他们像一群狼一样围住了萨满和那位广东老板。放在以前,萨满遇上这种事会一走了之,但那天,萨满突发奇想,幻想着眼前的这个广东男人能挺身而出英雄救美。于是,萨满端起盛满啤酒的杯子泼向了其中的一个混混,可想而知,萨满的行为招致了混混们几记响亮的耳光和粗俗不堪的辱骂。广东老板站在原地就像一截朽了的木头。这时的萨满却做出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行为,她随手抓起一只酒瓶砸向桌角,朝向几个混混,她的手中露出了半截犬牙交错的瓶口,在镭射灯下射出幽幽的寒光,混混们开始往后退,那位广东老板乘机溜掉了。此时的迪厅已乱作一团,一些男人梗着脖子看热闹,更多的男人则拉着他们的女友逃离现场,没有一个人敢向这个危险地带迈动一步,人们被暴力的空气捆住了手脚,迪厅里的人没了表情,时间在那一刹那凝固了,就像公园里的转马突然断了电。但萨满毕竟是女人,她就是把胆气撑破了,也会在相持中处于下风,她很快被包抄其后的一个混混抱住小腰,她只挣扎了几下,就瘫软如面了。用萨满后来的话说,那时,她就像飘落深渊的一片羽毛,如果没有风,她只能沉下去。就在一个混混准备抓起萨满的头发往墙上撞击的时候,从迪厅最暗的角落里站出来几个人,他们像暗夜中突袭猎物的狮子,迅即逼近事发地方。为首的那个混混在一片啤酒瓶飞溅的血光中应声倒地,其他几个混混也在那伙人的围殴下像被割倒的麦子一样迅即矮了下去。萨满蜷缩在角落目睹了几个小混混在一个矮个儿面前是怎样痛哭流涕地求饶的情景,然后在那个矮个男人的授意下给萨满赔礼道歉。矮个男人走过去很绅士地将萨满轻轻扶起,搂着萨满向座位走去,那一刻,萨满感觉自己就像《上海滩》里的冯程程,而那个矮个男人就是来拯救爱情的周润发。爱,就这样在萨满期待已久的故事中降临了,那个叫奥古的脸上带着刀疤的矮个男人无可救药地闯进了萨满的生活。后来听萨满说,奥古的父亲是一个赌徒加酒鬼,从奥古记事起,他就和母亲在父亲的鞭打和辱骂中度日。母亲因不堪忍受父亲的折磨在奥古六岁那年上吊自尽,而奥古的父亲也在奥古十岁时在一次醉酒后暴死街头。从小就心怀仇恨的奥古在少年时期就表现出异乎寻常的狠毒。他十五岁因为聚众斗殴被少管三年,十八岁开始走上社会替人放板要债,左脸颊上那条长长的刀疤是他二十岁那年在一次群殴中用别人的一只耳朵换来的,那只落地的耳朵也换来了他五年的牢狱生活。别人上学的时光,奥古基本上都耗在了监狱里。[NextPage]

  我本人的历史很清白,这一点,前面我已说过。我岳父的家族中也从未流淌过暴力的血液。因此,对于奥古的这段历史,我们羞于启齿,我和岳父总希望能发生什么变故来改变萨满将要结婚的事实。但一切都显得很徒劳。

  当身披婚纱的萨满挽着矮小丑陋的奥古出现在众人面前时,奥古与我的挑担关系成为无可更改的事实。我是一名司法厅的干部,而奥古多少跟黑社会沾点边,我俩竟然成了挑担,这真是一件荒唐的事情!我岳父则采取了更为极端的方式来抗议萨满的选择,他拒绝出席萨满的婚礼,只是派了我的岳母前往应景。

  长这么大,萨满和奥古的婚礼是我见过的最排场的婚礼了。就在那些公车还在为躲避“纠风办”的检查而遮遮掩掩的时候,奥古和萨满却可以大大方方坐在“宝马”里,带着十几辆私家车招摇过市。那天,在香渔王子酒店,很多年轻人都对着奥古喊老大,奥古脸上带着首长检阅部队的神气。珠光宝气的萨满挽着奥古的手臂显出夫贵妻荣的满足。席间,奥古把我安排到他朋友的桌上。奥古的朋友虽然都穿得光光鲜鲜,但那一个个蛮横粗糙的面孔却散发着陈旧腐败的气息。奥古亮明我的身份后,他们都显得谨慎而友善。起初都客气地跟我寒暄着,后来,当酒精开始在每个人体内燃烧出火焰时,我听到更多是他们炫耀暴力的盲目自信与暴力给他们带来伤害时对伤痛的那份轻蔑。我微笑着却如坐针毡,我在肆无忌惮的猜拳行令中一次次被罚喝酒,喝酒是他们与我放松交流的唯一方式。我想,他们对我的感觉,就像我在萨满生日晚会上对奥古的认识是一样的,我们身上各自的气质像水和火一样是无法相容的。

  萨满和奥古结婚以后,萨满辞掉了她在演艺公司当礼仪小姐的工作,专心致志地当起了全职太太。奥古在西部花园买了一栋一百多平方米的欧式别墅,据说花了五十多万,出门就是游泳池和网球场,萨满不费吹灰之力就与这个城市最成功人士住在了一起,令当初劝阻她的那些姐妹们欷歔不已。奥古经常开着不同款式的小轿车出现在我的视线里。我搞不清楚,一天无所事事的奥古怎么会这么有钱?而那些像我一样整日忙碌的人们却挣着一份微薄的工资养家口。我和岳父从未去过奥古的花园别墅,奥古也不来我岳父家做客,有时候,萨满会回家看看,提点东西,跟我岳母说几句话就走了。

  奥古与我生活在两个不同的世界,一个黑道,一个白道,这就像火车的轨道,只有在火车经过的时候才会想起彼此的存在。我和奥古就这样淡淡地相处着,有时候,工作忙碌的时候,我甚至会忘掉有这么一个混社会的挑担。我在孟家依然保持着应有的地位。可这样的和谐很快被我岳父的一次小聪明打乱了。[NextPage]

  有一天,我正在单位开会,我岳父打电话说他有重要的事与我商量。我让岳父在电话里说清楚,可我岳父非要见到我本人才肯说。我说我正在开会,我岳父就在电话另一头没有缘由地哭起来了。我只得向主任请假匆匆赶往岳父家。一进门,岳母就向我诉说岳父遇上了件麻烦事。原来,我岳父竟然背着全家人把自己辛辛苦苦积攒了一辈子的十万块钱借给了他最信任的朋友马五做生意,马五答应一年后连本带息还十二万。马五的朋友去了一趟福建,两个月后却空手而归。马五告诉我岳父,他本想走私香烟大赚一笔,但运气不好被海关全部没收,岳父的那十万块钱自然也砸了进去。这个消息对岳父来说就像一刀刀从他身上往下割肉!看着岳父顿足捶胸懊悔不迭的惨相,我自然明白岳父请我来的目的。还好,这属于我的业务范围,十年寒窗,所学专业终有一用。我很快写好了诉状,委托律师起诉了马五。没费多大周折,官司很快判下来了,法院虽然支持了我们的诉讼请求,可接下来要钱的事就没那么简单了,我岳父拿着那份判决书在马五家里耗了一个月,一分钱没要上。法院几次传唤马五还钱,马五不是说再等等,就是说没钱。我派出耳目,得知马五还有一套楼房,我把这个情况及时地报告给法院,谁知,马五法院也有内线,就在执行庭法警去强制执行马五的财产的时候,马五的房产证已经换了另外一个人的名字,马五索性搬到农村的廉价出租房里过起了日子。法院执行了三次,强制拘留了三次,那家伙还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搞得法院最后也没了办法。我在法院的朋友说,法院每年申请执行的经济纠纷案,有一大半属于这种情况,被执行方没有财产或隐匿财产,法院拿这些人还真没办法。最后,在法院的调解下,马五答应每月给我岳父还一百块钱。岳父一想,一月一百,一年一千,十年才一万,他今年已经六十岁了,就是备上三代人,也要不回来这笔钱啊!那段时间,能使的招都使了,就差给那家伙求情下跪了,岳父一天到晚唉声叹气地坐在家里喝闷酒,见谁都能哭上一鼻子,萨珊就更极端了,凡是电视上演播的法制节目,她就会对着电视机把我数落一番。

  在这件事情上,我虽然已经无能为力了,但还是觉得很有面子,毕竟,我是这个家庭的主心骨啊!我办不到的事,还有谁能办得到呢?这件事让奥古知道了。奥古让萨满带个话,不出一个月,他准能把钱要回来。我认为,奥古只是想讨岳父开心随便说说而已,明明那人没有钱,你还能把他的骨头砸碎卖了不成?时间一天天过去了,眼看一个月快要到了,我岳父正准备接受这项长期还款计划时,奥古让人送来了十二万。我们全家人都以为是奥古自己垫的,说啥也不敢收,让萨珊去问个清楚。岳父还专门跑到马五家问个究竟,马五一见我岳父又是端茶又是递烟的,整个换了一个人。我岳父问了半天,马五只说钱是他向亲戚朋友凑的,至于为什么会这么爽快,马五就是不肯向我岳父透露实情。

  还是萨珊从她妹妹那里透出了实情:奥古手下的兄弟把马五绑架到郊区,扒光了马五的衣服,扔在芦苇丛生的鱼湖边喂蚊子,七月流火的天气,那被太阳照得毒性大发的野蚊子铺天盖地像轰炸机,别说喝他的血,吓都把马五吓死了。马五被折磨得没法,只好打电话给家人,让第二天中午送钱。那十二万块钱是马五临时卖房的钱,本来马五的房子能值十五万元,马五一直囤着不肯出手,这时候,买房一听他急用钱,就死咬十二万不松口,马五眼看着身上的蚊子越落越厚,只好咬牙卖给了对方。

  萨珊说这话的时候,我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就像那蚊子不是落在马五身上,而是在一下一下地叮咬着我。用骇人听闻这个词来解释奥古的行为一点不过。但我又不能不为奥古的做法暗暗叫好,既不伤人,又拿到了钱,这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事情。

  自从解开了我岳父心头的疙瘩,奥古在整个孟家的地位开始发生了变化。孟家人开始四处探听奥古来钱的路子和奥古的私人生活,有些亲戚和奥古走得更近了。比如,刚开始把奥古说得狗屎不如的萨珊她二姑就摸到奥古家里,以做生意为名向奥古借了五万块钱。萨珊二姨的儿子买了一辆夏利想跑出租,却入不上户,也找到奥古。奥古一个电话打到车管所,事情就解决了。奥古的本事成了大家有目共睹的事实。为答谢奥古为这个家庭做出的贡献,我岳父还专门在宴宾楼摆了几桌宴席请这个后来居上的女婿。到高档次的酒楼消费,对勤俭持家过了一辈子苦日子的岳父来说,可是破天荒的事情。那天,望着我岳父与奥古推杯换盏的热乎劲,我心里不是滋味,没想到,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看法改变得会如此之快。最令我难以忍受的是我的妻子萨珊也开始在我耳边唠叨起奥古的好处,比如奥古那频繁更替的小轿车,奥古手上像变魔术一样出现的黄金玛瑙、翡翠玉石,萨满买一次衣服就花费几百上千等等。

  要债事情导致的结果是奥古的步步为营以及我的退缩防守。我岳父就开始频繁地邀请奥古来家里吃饭。我与奥古坐过两次,我们彼此都没有太多的话说。后来,  我就找各种理由不去岳父家了,再后来,岳父干脆一个电话也不给我打了。

  奥古开始出手大方地孝敬起我岳父,隔三差五地差他的那些小兄弟给我岳父送些好烟好酒。别看他们一个个平时凶神恶煞的,见我岳父就像见到他们亲爹一样,一个个嘴巧乖顺地哄我岳父开心,他们还帮岳母洗衣,做饭,陪岳父打麻将喝茶找乐子。慢慢的,这个家庭的成员越来越多,家里进进出出乌七八糟的就像个自由市场。岳父在这种众星捧月的生活中把身上仅有的一点朴素也扔掉了,他现在学会了拨个电话叫人办事,甚至连交电话费这样的小事情也要让奥古的小兄弟跑一趟,他的烟店也交由奥古的小兄弟打理,在奥古的关照下,岳父的店面从街道的最后一家挪到地理位置最好的头一家,而且更为奇怪的是,辖区的工商所和税务所也免去了店里的各种杂费,更为荒唐的是,工商所还给我岳父发了一块诚信个体户的牌匾。岳父的烟店经奥古这么一折腾,生意好得不得了。短短半年时间,岳父就成了这条街上批发零售量最大的烟贩。岳父的名气大了,结交的人也多了,工商、税务、烟草公司、公安、路政……他多少都认识两个。财大气粗的岳父并不甘于在家中坐享清福,而是对一些家庭以外的事务也学会指手画脚了。比如,烟贩子之间有了生意上的纠纷,他会主动出面调解。某个烟贩的走私香烟被烟草公司稽查队没收了,他能让这个烟贩交最少的罚款,还能继续经营。岳父越来越像《教父》中的美国黑手党科莱昂家族首领维托·唐·科莱昂了,而奥古有点像科莱昂那个精明能干的儿子迈克。我岳父的口头禅是:有事找我女婿去!当然,这个女婿指的不再是我,而是他引以为荣的二女婿奥古。岳父已经很少在外人面前提及我的名字,他的大女婿曾经给这个家庭带来的荣耀已经一文不值。家里有事再找我时,奥古也会被请来“参政议政”。奥古喜欢和我唱反调,即使是露洞百出的意见,奥古的说辞也能得到大家的赞同。慢慢的,我去岳父家参与家庭事务的次数少了,最后,我干脆不去了。就像当初奥古和萨满对这个家庭的漠视一样,萨珊成了我和岳父家联系的特使。我暗暗发誓,这一辈子都不会和奥古再有什么关系,我甚至盼望着奥古有一天捅出天大的漏子,我将亲自把他送上法庭。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将近一年,我遇到了一件麻烦事,而这件麻烦事再一次让我和奥古发生了更为直接的关系。

  我家住在二楼,三楼的户主是两个老人,退休在家,一直过着养狗遛街的生活,后来,两个老人被在国外的儿女接走了,房子卖给了一个做五金的生意人,做五金的又嫌房子小,转手又倒给一个干裁缝的。我在这里住了不到三年,住户就换了好几家人了,流动性很大,属于那种早出晚归,一年见不上几次面的人。这样的人住进来最令人头疼的就是水费收不起来,每次,都是单元楼的住户先垫上,才能慢慢问他们要钱。与这些神出鬼没的人作邻居,总觉得就像排队买票有人在你前面加塞儿一样,心里很不舒服。不知什么时候,三楼又搬进来一男一女。晚上,他们回来的时候,正是我和萨珊准备睡觉的时间。俩人爱听音乐,只要他们一回来,重金属摇滚乐就会没有节制地响起来,等音乐停了,我和萨珊就没了瞌睡。这种情况常常会两三天出现一次。最糟糕的是他们不仅仅喜欢在夜晚播放这古怪的音乐,他们还会为一些屁事打得天翻地覆,只要两口子一打架,我的头顶就像马圈里的马受了惊一般,摔椅子,砸玻璃,辱骂声和尖叫声令人难以忍受,打骂过后,楼上大开的窗户里又会飘出两口子打情骂俏哼哼叽叽的叫床。这样一个集色情暴力与公共缺德于一身的家庭对于一个法律工作者来说,无异于一块烫手的山药,忍不了,管不得。我准备联合全楼的住户与三楼交涉一下,可没人响应,住户们认为去招惹一个暂时居住的年轻人是要冒风险的,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因为他们不是最直接的受害者,忍忍也能将就。

  有一天,我终于壮着胆子敲了三楼的房门。门开了,一个二十岁上下的男人赤裸上身,胸前长了一簇黑毛,眼中流露出蛮横的神情,这家伙比我高出一头。我说,你们每天在上面闹腾影响了我们的休息,我老婆有心脏病,听到噪声会犯病,希望大家能多为邻居想想,讲讲社会公德等等。我的话没说完,那个男人瞪圆眼睛,露出狰狞的面孔:这是我花钱租的房子,又不是我偷来的,我想怎么整,管你屁事?这样的回答一下子打乱了我事先设计好的思路,我遇上了一个没有任何教养的男人。情急之下,我亮出法制局干部的证件,我说,我可以以侵犯居邻人权的罪名起诉你!那男人愣了一下,一阵哈哈大笑,他回身一脚踹翻了他身后的一把椅子,邪恶地对我说,这也叫犯法?我砸我家的凳子这也叫犯法?长这么大还头一次听说这样的事情,我不怕你告,你告去吧!说完,男人咣当一声关上了门。我知道这家伙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这更增加了我心中的恐惧,这真叫打蛇不成反遭殃。回到家里,萨珊问我怎么样?我说,我给他说了,听不听由他了。刚说完,楼上又响起叮叮咚咚地敲地的声音,我的脑子里闪现出那个凶神恶煞的男人手里握着一把钅郎头使劲砸地的样子,那样子就像设好了圈套等我上去,好一钅郎头敲碎我的脑袋。我的心越收越紧,胸腔像堵了一块大石头,压得我喘不过气。我默默祈祷着楼上的家伙能发发慈悲停止敲打。萨珊这下不干了,她一个蹦子从床上跳起来,从厨房提了一把菜刀,穿着睡衣就往门口奔去。萨珊是要跟楼上那个王八蛋拼命!她哪是人家的对手呀!我死死抱住了自己的老婆。萨珊说,你让开!我要跟那个王八蛋拼命!我再也不受这窝囊气了!沉闷的敲击声被萨珊尖利的喊杀声震慑了,慢慢消失了。我说,萨珊,你放心,我明天就去告他,我告不倒他,我再不当这司法厅的干部了!一听这话,萨珊更来气了,她甩开我的胳臂讥笑道,法律不是万能的,你拿着判决书又有什么用?我爸的那十二万块钱要不是奥古能要回来吗?

  奥古!又是奥古!听到这个名字,我的神经就过敏。这家伙就像幽灵一样在孟家每个人的心灵深处飘荡。

  第二天,我就给法院的朋友打了电话,向他诉说遇到的麻烦。法院的朋友说,到目前为止,他们还没有接到一起关于起诉居邻权的民事纠纷,如果非得打这场官司,只要有证据,肯定能打赢。但法院的朋友又提醒我,打这场官司不值得,即便是打赢了,那家伙顶多向我赔情道歉,或者给个百八十块钱的精神赔偿费,遇上个通情达理的,还能收到效果,如果碰上无赖,还照样跟你对着干,你总不能这样告他一辈子吧!我想,不管怎样,我得告他,我要让他知道堂堂的司法干部是不好欺侮的。我首先开始着手采集证据的工作,楼上楼下和隔壁单元的人不止一次跟我提起三楼住户的无耻行径,可我真正挨家挨户地去劝说他们在我的诉状上签字时,他们一个个退却了!他们担心出庭作证后会受到那个男人报复。没有证据,我只好打消了起诉三楼住户的念头。看到我在这件事上没有任何的办法,萨珊的冷嘲热讽像屋子里飞来飞去的苍蝇令人心烦意乱。楼上那个家伙大概知道了我要告他的企图,对我们的骚扰变本加利。终于有一天,萨珊对我冷冷地说,我为什么要嫁给你呢?你根本就不是一个男人!说完,萨珊抱着孩子回娘家了。萨珊一走,我就借了一大堆碟片试着熬夜看录像,上面叮叮咚咚地响到两三点,我就可以奉陪到底了,这种状态就像在看世界杯,连续两天,我是在昏昏沉沉的精神状态中度过的。第三天晚上,我十点钟才回家。待了一会儿,有人敲门。我打开房门,是奥古,他身后带着两人剃着板寸穿着黑色西装的小伙子。奥古披了一件风衣,不请自进地闯入,坐在沙发上。我给奥古和他的兄弟递烟泡茶。再怎么说,我们还是亲戚。奥古在沙发上一声不吭地坐着看电视,电视里正在演电视剧《征服》:匪首刘华强靠在鱼缸前正瞪着眼睛看那条半米长的鳗鳝,鳗鳝像蛇一样拖着长长的身躯,在水中缓缓游动,刘华强凶残的目光中透露着对鳗鱼的欣赏。鳗鱼是刘华强喜欢的动物,这家伙无论逃到哪儿,都会带着这条鳗鳝。奥古喜欢养狗,家里有两条纯种藏獒,远看就像两只黑熊。“非典”时期,别人家的狗不是被打狗队打死就是送到乡下避难,就奥古家的狗敢出来晃悠。打狗队的车见到奥古牵着两只藏獒就远远地绕开了。奥古好像也爱看《征服》,他在电视机前足足坐了二十几分钟,直到楼上又响起重金属的音乐。奥古说,这音乐就是楼上那家人放的?我这才明白了奥古来这里的真实意图,一定是萨珊搬来的援兵请奥古用武力解决。得到了我肯定的回答后,奥古带着那两个人准备出门了。我说,奥古,你别胡来,现在是法制社会,打人是要犯法的!奥古冷笑道,我没理的时候打人都不犯法,更何况这次有理!说完,带着两个人上了三楼。我没有阻拦奥古,不知怎的,在这一刻,我没有了任何立场,甚至暗暗地期待着非理性的结局。剩下的事不用说,大家也能猜出来,楼上在一阵暴力中安静下来了,奥古下楼从我门前经过的时候说,三天后,他们会从这里搬走!   

  第四天,我中午下班回到院子,就看到那个男的正站在一辆三轮车旁。他的头上缠着纱布,眼睛像被蜜蜂蜇过一般。两个民工正从楼上往下搬家具。看到我,他羞愧地把头扭向一边。看着那副可怜的样子,我既高兴又担忧,高兴的是奥古为我除掉了心头大患,忧虑的是我欠下奥古一个人情。

  “我妹夫奥古让他搬走,他就得搬走,我妹夫那是什么人啊!”萨珊这样高度评价奥古的能力。

  我说,他不就是一个混混吗?萨珊说,不,你说错了,奥古是男人中的男人。说这话的时候,萨珊的脸上流露出陶醉的红晕,那是被邪教控制的人才可能表现的症状。到现在,我已经无力反驳萨珊对我的指责,如果说奥古没有为我帮这个忙,我还可以问心无愧地与他势不两立。现在,奥古的势力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渗透到了我的家庭。

  奥古消失后,我岳父家里乱成了一团,他们发动了所有的人去找奥古,唯独没有给我打电话。我妻子也加入到了寻找奥古的队伍当中。一个星期过去了,他们的寻找仍没有结果。

  三天后,我从市公安局的一位朋友那里打听到了奥古的下落。奥古在本市的“打黑除恶”专项斗争中被抓捕归案。市公安局的朋友告诉我,奥古与本市歌厅发生的三起集体械斗事件有牵连,其中导致两人当场死亡。我赶紧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岳父,我岳父接到电话后竟失声痛哭,我岳父让我快点回家,他有事要与我商量。我赶到了岳父家,岳父家挤了满满一屋人,大部分都是奥古的小兄弟,他们七嘴八舌地讨论着这件事情的进展和营救的办法。萨珊正劝慰哭哭啼啼的萨满。见到我,岳父大手一挥,全屋的人都安静下来。我岳父神情严肃地问我,这事还有救吗?我说,三起械斗,两人死亡,你说这事能有救吗?这够得上……重大刑事案件了。我本来是想说够得上判死刑的,话到嘴边又咽进去了。那能判几年刑呢?我说如果三次事端由奥古挑起的,两人致死,这不好说,看他有没有立功表现了。听了这话,萨满哭得更伤心了。我岳父说,花多少钱能保住他的命?我说,这不是钱的问题。岳父说,那总不能让萨满年轻轻的守寡吧!岳父说,你公检法的朋友那么多,你就不能想个办法?我说,这牵扯的是人命案子,不是请客送礼就能解决的问题。岳父不吭声了,他猛烈地吸着香烟,大口大口地吞吐。萨珊对我说,奥古给咱们家出了多少力呀!咱们不能见死不救!你现在是唯一能够救奥古的人了。

  事物的转化多么富有戏剧性呀!一个在许多领域都无所不能的人,却需要一个被他救助过的人来帮忙。我想起小时候听到的一则伊索寓言中的故事:一只老鼠看到一只熟睡的狮子,此前老鼠还没见过狮子。老鼠过去摸了摸狮子的胡子,狮子醒来后非常生气,要吃掉老鼠。老鼠说,只要狮子能放生,他一定会报答狮子的救命之恩。狮子对老鼠的话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想看看,一个森林之王如何得到一只老鼠的救赎?后来,狮子被猎人打伤后捆绑在一棵树上,令狮子没有想到的是,正是那只老鼠用牙齿咬断了绳索,将狮子解救出来。狮子才明白:自己即使能打败森林中所有的动物,有时候却渺小得不如一只老鼠!这是一个有关哲理的故事,现在用在我和奥古身上倒也合适。

  能不能救奥古,我心里没底。我跟奥古是两条道上的人,一个黑道,一个白道,我们就像一条铁路的两条轨,我怎么可以置法律的尊严于不顾而去帮助一个罪恶累累的黑社会逃避法律的制裁呢?我坐在椅子上沉默着。奥古的那些小兄弟对我的态度并不满意,他们七嘴八舌地向我岳父献计献策,言语中流露着对我的轻视。可我岳父并没有随大溜,一年的教父生活已经使他具备了冷静处理事情的心理素质,从他同样沉默的表情中,我知道,他在期待着我的意见,只有他知道,在法律方面,我最有发言权,也只有我才能把奥古的死亡概率降到最低点。

  我最终答应了岳父的请求。这大大出乎了大家的意料。尤其是萨满,她几乎是用当初崇拜奥古时的眼神凝视着我。

  想想被这个家庭冷落和被孟氏姐妹轻视的滋味,我的心中升腾着怒火,奥古在他们每个人心中的价值远远大于我,即使是现在,奥古的地位也是无人能够替代的,奥古几乎成了孟家的精神领袖,可奥古现在却身陷囹圄,这样就形成了一个很有意思的食物链,奥古钳制着众人,奥古又受制于我,只要我肯做,我就是站在食物链上最高层的人物。报复心理让我产生了莫名的快感。我要报复孟家,我要重新回到举足轻重的位置上,奥古的入狱恰恰给我提供了这样一个机会。

  于是,我托关系开始打听奥古的近况。奥古是被公安局布控抓捕的,公安局从外地抓获了曾与奥古拜过把子现在负案在逃的一名黑社会成员。审讯中,为了开脱罪名,他揭发了奥古十年的犯罪事实,奥古身上不但有着命案,还参与开赌场、洗钱、走私车辆等罪行。在公安的授意下,奥古拜把兄弟假借约奥古出来谈事时机,对奥古实施了抓捕。公安局负责这起案子审查工作的人是我高中的同学,我们一直保持着不错的关系。现在奥古关押在看守所里,案子已经查了一半,可以确定的犯罪事实是奥古参与了走私车辆的违法活动,黑社会间的械斗和洗钱,奥古主谋一起,但并没有直接致人死亡。这样看来,奥古的脑袋是保住了。但公安局的朋友还告诉我,打黑除恶专项斗争,市局是要拿奥古当典型的,让我早作打算为好。听了这话,我知道事情有回旋的余地。为此,我托了一些关系,做了不少工作,从案件的侦察阶段,到起诉阶段,再到审判阶段,我都或多或少地使了劲,奥古一步步从主犯的指控中被开脱出来。岳父又花重金聘请了本市最有名的律师辩护,还买通了一些证人,让他们对奥古所犯罪行的证言能够避重就轻。最后,这个城市有史以来最大的黑社会集体被连锅端掉了,奥古被判入狱十年,处以罚金二十万。

  判决当天,法院邀请了这个城市许多有头脸的人旁听,法庭内外也挤满了前来看热闹的人。后来,听萨珊说,我岳父听到审判长的宣判,竟一边激动地流着眼泪,一边呼喊着我的名字,令在场的人发出一片欷歔声。回到家,我岳父打电话通知我,说他已经在宴宾楼摆好了酒席等我去呢。我借口单位有事,脱不开身,就挂了电话。我想,这么丢人的事,还敢如此张扬?真是应验了无知者无畏那句话啊!无知的还不光是我岳父,他的两个女儿同样愚蠢,萨满用报纸包了五万元人民币托萨珊带给我,说是为答谢我对奥古的救命之恩。萨珊连招呼也没打,就把萨满送来的钱存在了我的名下。

  晚上,萨珊回到家一边夸我是真正的男人,一边像发骚的母猫一样在我身上缠来绕去的。当我得知萨满送钱的事情后,我一把推掉了骑到我身上准备干事的萨珊,给了她一记响亮的耳光,受到惊吓的萨珊交出了那张存折。我走出大门。我回到单位睡在沙发上回味着萨珊夸赞我的那句话,不禁感慨万千:这是萨珊自从嫁给我后第一次享受权钱交易的喜悦,这次交易不但挽救了她心中的偶像,也使得我们这个并不富裕的家庭增加了一笔巨款,我竟然很容易地就当了一次真正的男人。第二天,我从银行取出那五万块钱,交到我岳父手中,打电话让萨满把它拿回去。

  自从奥古入狱,临产的萨满搬到了我岳父家。我和萨珊的关系和好如初。正当我们也打算要一个孩子时,我们的麻烦又来了,楼上搬来了一家新住户。这家新住户买下了楼上的那套房子,然后花了一个月时间大张旗鼓地装修房子。房子装好后,这家男主人一到晚上就提个锤子叮叮咚咚地乱敲乱打,再不就是东挪西移地搬动家具。我和萨珊又重新回到了以前那种痛苦煎熬的日子。

  有一天,萨珊说,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我问萨珊什么意思?萨珊说,给奥古的那些小兄弟们打个电话,他们会来摆平的!我说,那我不成了黑社会老大了?萨珊认真地说,你要是当上黑社会老大,会是什么样呢?听过萨珊这句调侃的话,比当初第一次见到奥古时情景更令人心惊肉跳。

(编辑:马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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