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杰克·伦敦:一块牛排

2017-09-15 10:18:22来源:北京文艺网    作者:杰克·伦敦

   
汤姆·金用它蘸完了最后一点面酱,把盘子抹得干干净净了的,放进口中若有所思地细嚼慢咽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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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源百度


  这是最后一小块面包了。


  汤姆·金用它蘸完了最后一点面酱,把盘子抹得干干净净了的,放进口中若有所思地细嚼慢咽着。


  从桌边站起身的时候,他明显地感觉到饥饿并未消除。


  吃上这顿饭的,只有他一个人。


  两个孩子在隔壁房间里被早早地送上了床,因为拿不出晚饭给他们吃。


  妻子也没有任何东西可吃。她一声不响地坐在那儿,关切地望着丈夫。这是个出身于劳动人民阶层的女人。


  身体单薄瘦弱,在她的脸上,还残存着年轻时美貌的痕迹。


  她用最后的两个便士买了面包,所以只好从邻居家借了点面粉给丈夫做面酱。


  汤姆·金在窗旁坐下,那把东倒西歪的破椅子吱吱响着。


  他机械地拿起烟斗,放进嘴里,然后一只手伸进口袋里,却没有找到烟丝。


  他明明知道口袋是空的,烟丝已没有了,却总记不住。


  他生气地把烟斗放在一旁,动作缓慢,差不多有些笨拙,庞大的身体,笨重的肌肉使他有点萎靡不振。


  他是个身强力壮的家伙,长相也应当说是很有吸引力的。


  不过他的衣服又破有旧,脚上的鞋子因为穿得太久,鞋底都快要磨穿了。


  身上的衬衫是两个先令一件的便宜货,领口已经烂了,油污也无法洗掉。


  只要看一眼汤姆·金的脸,你就准能猜到他是干什么的。


  这是一张典型的拳击手的脸,上面有着多年格斗于拳击场中留下的创伤和岁月本身的痕迹。


  尽管这张脸刮得干干净净的,它还是呈现出一副咄咄逼人的容貌。


  严重变形的嘴巴,仿佛是脸上裂开的一道伤口。下骸粗大,前突。


  浓眉下的眼睛,深深地陷在沉重的眼皮之中,目光呆滞,毫无表情。


  在汤姆·金身上你能看到一种动物的东西,尤其是他的两只眼睛,像是没睡醒的狮子的眼睛,又像是准备一跃而起的野兽的眼睛。


  他的头发理得很短,前额向后倾,丑陋的脑袋上看得清每一个疙瘩。


  鼻子由于无数次的打击不断地改变着形状,有两次打断了鼻梁。


  两只耳朵,常常弄伤,永远肿着,比正常人的耳朵大出一倍。


  刚刮过的脸呈现出青黑色,说明他的胡子,毛发很重。


  通常,如果在黑暗的林荫道或者荒郊野外,人们突然看见汤姆·金,一定会感到害怕的。


  不过汤姆·金却不是个歹徒,他从来没干过违法的勾当。


  如果将拳击场上的格斗除外的话,他从来没伤过任何人。


  没有人看到过他为了什么事情与人争吵。


  汤姆·金是个职业拳击手,他拳击时那股蛮劲儿只有在他履行职责时才显露出来。


  在赛场外,他很恬静,而且待人随和。他年轻的时候,花钱如流水一般,慷慨大方到不顾惜自己的地步。


  他从不记人家的仇,因此树敌很少。拳击对他来说是谋生手段。


  在拳击场中,他把对手打伤,击倒或者打垮,但是并无恶意。


  在赛场上理当如此。观众花钱来看比赛,就是为了看到一个拳击手怎样打败另一个拳击手。获胜者可以得一大笔钱。


  二十年前汤姆·金曾经与沃尔木卢·高杰有一场交锋。


  金知道高杰在纽卡斯尔的一次比赛中下巴受了重伤,足足养了四个月才得以恢复。


  他专门找机会攻击高杰的下巴,终于在第九个回合中得手取胜。


  这并非一呢汤姆·金对高杰有刻骨仇恨,而是因为只有攻其要害才能将对手打败,从而获取比赛的奖金。


  高杰也没有因此而怀恨于金。他们都懂得并遵守游戏规则,人人都力求获胜。


  汤姆·金是个沉默寡言之人。他坐在窗前,脸色阴沉,一声不吭,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双手。


  手背上凸现着一些粗大肿胀的血管,因为被打断而长成畸形的指关节,显示出它们的饱经沧桑。


  他从来没有听说过人的生命全靠动脉血管的供血,不过他很清楚这些粗大凸起的血管对于他是多么重要。


  他的心脏用高压向血管输送了足够多的血液。现在,这些血管再也不能胜任它的工作了,因为她们伸展过多度失去了弹性。


  金的耐力不如过去那样好了,他现在很容易疲劳,不能连续快速地打完二十个回合。


  年轻的时候,他在拳击场上拼打,斗了一个回合又一个回合,越打越凶,越战越勇,被打得靠在绳子上,转眼之间又把对手逼得靠在绳子上,在第二十回合中进攻得最猛烈,令全场观众激动得起立呐喊。


  这时候他出拳更快更狠,打击,躲闪,一拳紧似一拳地出击,同时还要承受打击,他的心脏毫不停歇地给血管送去大量血液,为他的取胜立下了汗马功劳。


  每次拳击时胀起来的血管,事后都要缩小下去,恢复原状。


  但是每一次的变化都把血管变粗了一些,日积月累,便成了现在的样子。


  他端详着自己手指的残废关节,不由得想起这双手在过去曾是多么漂亮优美。


  本琼斯,外号威力士怪物,曾经和金有场恶斗。结果金的一只手打在了本的脑袋上,一块手指骨打坏了。


  金再一次感到饥饿。


  “见鬼!”他嘟哝到,“我多想吃一块炸牛排呀!”紧握着自己的大拳头,金骂了起来。


  “贝克和索雷两家店铺我都试过了。”妻子歉疚地说。“他们都不赊帐吗?”他问。


  “连半个便士都不赊。这是贝克说的。”她吞吞吐吐地说。


  “他还说什么了?”“比如他在想桑德尔进天晚将怎样对付你,又比如事实上你赢的机会相当大。”


  汤姆·金哼了一声,没有说出话来。他想起自己年轻的时候养过一只猎犬,那时他用肉和牛排喂它。


  贝克那时信任他,赊一千块炸牛排他也肯干。然而事过境迁,汤姆·金如今老了。


  在二等俱乐部里操练的老拳击手们,无论多少数目的钱,谁都不能指望向那些个生意人欠帐赊货。


  这天早晨,金一起床就想吃一块炸牛排,这个心思,一直没散。这次比赛前,他并没有好好练习过。


  这一年,大旱侵袭了澳大利亚,生计更加艰难,甚至连零工也不好找。


  汤姆·金没有陪练手,而且吃得不好,时常还忍饥挨饿。


  他有时能找到几天卖苦力的差使干干。每天早晨他都要沿着都门公园跑上几圈,活动活动腿脚。


  可是别指望这能奏效,他既没有伙伴陪练,又要养活老婆和两个孩子。


  自从金得到了这次同桑德尔的比赛机会之后,那些商人们才对他客气了一些,多赊一点东西给他。


  快乐俱乐部的秘书只预支了三磅钱-----这是比赛的失败者能得到的数目,----再多一个子也不肯给了。


  有几次他从一些老朋友那里借到几个先令,他们愿意能多借几个钱给金,可是年景这样不好,谁都吃不消。


  ---事实就是这样的---比赛前他准备得很不够。他应该吃得好一些,心里无牵无挂。


  此外,对一个四十岁的人来说,准备起来当然要比二十岁的时候困难得多。


  “现在几点了,力丝?”他问道。


  他妻子到对面邻居家打听了一下,回来说:


  “差一刻八点。”


  “再过几分钟,首场比赛就要开始了,”他说,“那不过是闹着玩儿。


  接下来是狄乐威尔斯同哥瑞德利有四个回合的比赛,然后斯太莱特要跟一个水手斗上十个回合,一个钟头之内还论不到我上场。”


  汤姆·金又默默地坐十分钟,然后站起来。


  “说实在的,力丝,我一点准备都没有。”


  他拿了帽子,向门口走去。他没有吻妻子---他出去时从不与妻子吻别---可是今晚,她却决定要吻


  丈夫一下。


  她用胳膊搂住他的脖子,让他的脸贴近了自己的脸。他身材魁梧,相比之下,她就显得更小了。


  “祝你走运,汤姆,”她说,“你能打败他。”


  “对,我要打败他,”他说。“我别无选择,我一定得打败他。” 他笑起来,装出一副开心的样子。


  这时,妻子同他贴得更紧了。他越过妻子的肩膀,看到了这个家徒四壁的房间。


  这,就是他在世界上所拥有的全部了:老婆孩子和拖欠的房租。今夜,他将走出这个房间,到外面去为妻子和孩子觅食。


  他不是像现代工人那样走向机器,从事繁重的折磨人的劳动;而是用古老的,原始的,野蛮的方法,像禽兽那样去进行格斗。


  “我一定要战胜他。”他重复道,这一回,多少带了一点拼上老命的口气。“如果赢了,那就是三十磅-----付清全部欠账之后,还能剩下一大笔钱。


  如果输了,我就没戏了----坐电车回家的钱拿不出。


  输家该得的那笔钱,他们已给过我了。再见吧,我的老婆。要是打赢了,我就摩挲怀念感回来。”


  “我等着你。”她在走廊上对他说。


  到快乐俱乐部,足足有两英里。他边走边回忆起自己的黄金时代-----那时,他是新南威尔士的重量级冠军----通常,他乘坐马车去参加比赛。


  车费由那个通车的在他身上押了大赌注的富人付。


  而汤密贝恩斯以及那个美国黑人杰克约翰,都是坐汽车来往的。


  可是如今,汤姆·金却得步行着去比赛。谁都知道,在斗拳之前,徒步走两英里的路实在不是件有利的事。


  他已经老了,如今的世界对上了年纪的人是毫无情面的。


  除了做苦工之外,别的他也干不了,即使这样,他的伤鼻子和肿耳朵还总是碍事。


  他真希望当初自己能学会一门手艺,俗话说艺不压身,总能用得上。可是从来没人对他说过这些。


  再者,他心里也明白,即使谁跟他说起这个,他也不会听进去。那时候,生活太轻松了。


  大把大把的钞票,激烈光荣的战斗,中间还有充足的时间去悠闲地休养,一长串阿谀奉承他的人总是紧随其后,拍拍他的背,握握他的手,公子少爷门都乐于请他喝酒,借此机会与他谈上五分钟,以此为荣。


  太光彩了,在全场观众狂热的喝彩声中,他以暴风雨般的击拳结束战斗,裁判总是宣布:“汤姆·金胜!”第二天的体育专栏里就会登出他的名字。


  过去的好时光已经遥远了!现在他渐渐地回想起来,那些年里,败在他手下的,尽都是些老头子。


  年轻力壮的他,正在成长;而那些老家伙,已走向没落。打败他们也就一点也不奇怪了。


  想想看,他们的血管已经肿胀,关节已经受伤,由于长期拳击,筋骨已经疲乏。


  那次是在金潮湾,打到第十八个回合的时候,他击败了老斯图赛尔·比尔。也许,老比尔也是一直想吃一块炸牛排。


  那天,比尔进攻得很凶。因此遭到了更加凶猛的还击。


  现在,汤姆·金在自己也落到这种下场后,终于明白了二十年前的那天晚上,斯图比尔是为了更大赌注去斗拳的。


  而年轻的他,只不过是在争夺荣誉和并非来之不易的金钱。后来斯图赛尔·比尔在更衣室里失声痛哭起来,也就不奇怪了。


  总而言之,看来一个拳击手,一辈子只能斗那么多次,多了不成,这是斗拳的铁律。


  有人也许能狠斗一百次,有人也许只能斗二十次;每个人,由于体格和气质不同,有一定的限度,斗完了规定的这个数,人也就完了。


  诚然,金斗的次数比大多数同行都多,他所经历的恶斗一远远超过了他的本分。


  像拳击这种差使,即使不弄裂你的心脏和肺,也使你神经迟钝,精力衰退,而且因为过度的使用致使头脑和身体疲乏不堪。


  不用说,金比谁干得都更出色。他的老伙计已经一个也不剩了。他亲眼目睹了他们的完蛋,而且


  其中有几个人的完蛋还与他有关。


  从前,他们总是用他来对付那些老家伙,他一个接一个地收拾了他们。


  就拿桑德尔这个小伙子来说吧,他来自新西兰,那里也许留有他的赫赫战功,可是在澳大利亚,没人知道他到底怎样。


  所以,他们让他跟汤姆·金斗一场。如果这家伙干得出色,可以向成绩更好的人挑战,挣更多的钱。


  用不着怀疑,这一场恶斗,他肯定非常卖力。凭着这场比赛,他能获得他想要的一切--------金钱,荣誉和前途。


  老汤姆·金是他通向成功之路的第一个障碍。他却什么也赢不到,最多就是那三十磅----用来负房租还欠帐。


  现在汤姆·金这样思考之时,他迟钝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容光焕发的青年形象------趾高气扬,不可一世。


  这青年肌肉柔软,皮肤滑润,肺叶和心脏都极为健康,不知疲倦,无情地嘲笑那些惜力之辈。


  说得不错,青年是复仇女神,他们总是在消灭老家伙,可他们根本不想一想这么干也是在消灭自己。


  他们的血管在逐步扩张,关节也在不断损坏,在更年轻的人面前变得不堪一击。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拳击场上青春永驻,然而,拳击手们却一代又一代地衰老下去。


  他走到凯色尔雷大街,向左拐,穿过三条横马路,来到了快乐俱乐部。


  门外有一群游手好闲之土,恭恭敬敬地给他让开了一条路,他听到一个人对另一个人说:“就是他,他就是汤姆·金。”


  进去之后,在去更衣室途中,他遇到了俱乐部的秘书。这是个目光锐利满脸机灵的小伙子。他握了握金的手。


  “感觉怎么样?汤姆。”他问道。


  “好极了。”金回答道。当然,他知道这是撒谎,可又有什么办法呢。


  假如他口袋里现在有一磅钱,他就会马上买一块上好的炸牛排。


  汤姆·金走出更衣室,有于副手陪同着沿过道向中央大厅用绳子圈起来的拳击台走去,这时,看热闹的观众们发出了热烈的欢呼与喝彩的声音。他向左右两边的观众鞠躬致意。


  不过他看到观众席没有几张面孔是他熟悉的。大多数都还是年轻人,当他在拳坛上第一次获得荣誉的时候,这些毛孩子们还出世呢。


  他轻快地跳上拳击台,低头从绳子下钻过去,走到自己的一角,坐在折叠椅上。裁判杰克·保尔过来跟他握了握手。


  保尔是一名推移的拳击手,已经有十余年没有在台上打过比赛了。汤姆很高兴这场比赛的裁判是他。


  他们都是老一辈的人,保尔是可以信赖的。如果他在比赛中稍微出点格,比桑德尔有时过分一点的话,保尔会放他一马的。


  年轻的重量级选手们,一个个雄心勃勃地爬了近来,由裁判向观众一一介绍,他还宣布了这些人提出来的挑战价码。


  “年轻的北悉尼人普龙图向赢家挑战,另加五十磅。”


  保尔宣布之后,观众一片喝彩之声。等到桑德尔入圈,坐在他那一角之后,又是一阵掌声雷动。


  汤姆·金好奇地望着几米之外的桑德尔,再过几分钟,他和他,他们这两个陌生人就要大打出手,在残酷无情的战斗中,不遗余力地将对手打昏过去。


  他实在看不出什么,桑德尔同自己一样,此刻还裹在长裤子同绒线衫里边。


  他的脸长得英俊极了,一头黄色卷发,他的脖子结实有力,肌肉发达,提示着整个身体的无比雄壮。


  年轻的普龙图从这个角走到那个角,跟台上的两位主角一一握手,然后就下去了。


  挑战者接连不断。那些默默无闻却又不自量力的年轻人,总是爬到圈子里来向观众宣布,他们要凭自己的勇气和势力,与这场比赛的胜者一争高下。


  要是在几年之前,那是个黄金时代,所向无敌的汤姆·金会觉得这种举动既可笑,又讨厌。


  可是今天,他呆呆地坐在那里,着了迷一般,眼睛里充满了年轻的挑战者们驱不散的幻影。


  这些小伙子们总是在拳击比赛中占上风,总是从圈外冒出来,大声地宣布挑战;而倒在他们手下的,永远是老一辈的人。


  他们就这样踩着老一辈人的身体踏上了自己的成功之路。


  这些人源源不断,愈来愈多,----他们不可阻挡,战无不胜------他们打败了我们这些老家伙,自己也不可避免地走向衰老,重蹈我们的覆辙。


  而在他们之后涌现而出的人,永远年轻,-----这些后起之秀,等他们成长壮大之后,再打垮他们的上一代。


  与此同时,他们的后辈之中,又诞生着更新的新秀,直到永远------年轻人总是要顽强地达到他们的目的,他们是不死的。


  汤姆·金望着新闻记者席,对"体育报"的莫根和"公正报"的考伯特点了点头,随后他伸出手来,让桑德尔的一个助手仔细检查萨立文和查利比兹给他戴好手套并扎紧。


  同时,在桑德尔的一角,汤姆·金的一个助手,也在监督着进行同样的事。


  此时,桑德尔已经脱掉了长裤,站起身时,又脱了绒线衫。


  于是一个赤膊裸臂的年轻人就展现在金的眼前。厚实的胸脯,再加上强筋壮骨,浑身上下的肌肉块就像活物似的在缎子般的白皮肤下滑来滑去。


  桑德尔全身充满了活力,汤姆·金知道,这是从来没有失去过朝气的生命。


  这种锐不可挡的朝气,会在长期的战斗中从每一个疼痛的毛孔里挥发掉,等到青春在这场角逐中付出代价之时,也就是他不再年轻之日。


  两名拳击手接近了,锣声一响,助手们迅速地劈劈啪啪地收起折叠椅退出了拳击台。两手互相握过之后,立刻拉开了架势。


  桑德尔,这架由弹簧和钢铁制造而成的拳击机器,迅速运转起来。


  他跳过来,跳过去,一会儿用左拳打汤姆·金的眼睛,一会儿又用右拳击他的肋骨,然后轻轻一跳,躲开对方的反击,紧跟着又跳回来发动进攻。


  动作轻捷灵巧,令观众眼花缭乱,台下立刻掌声四起,喝彩频频。汤姆·金的眼没有花。


  他遇到过的年轻对手和参加过的比赛实在太多了。


  他明白这种打法怎么回事。快速灵活的拳头是没有多大危险的。显然桑德尔想速战速决。这并不出人意料。


  小伙子们总是这样,撒野逞能,穷追猛打,不依不饶,肆无忌惮地挥霍自己的体能优势,凭借取之不竭用之不尽的精力和必胜无疑的信心压倒对手。


  桑德尔时进时退,忽左忽右,满场跳来跳去,脚步灵活多变,心情急不可待。


  这个由雪白皮肤和坚实肌肉造成的活怪物,像一张令人头晕目眩的进攻之网,又像一只飞梭那样滑来滑去,片刻不停,数以千记的攻击动作只有一个目标,就是要消灭汤姆金。


  因为这个老家伙挡住他了他获取名望与光荣的通道。


  汤姆·金很有耐心地忍受着。他知道该怎么对付。他虽然已不再年轻,但毕竟了解年轻人。


  他知道该怎么对付。他虽然已经不再年轻,但毕竟了解年轻人呢。


  他想,在对手没有多少消耗哦,锐气未减之前,是没有办法的。于是他暗自冷笑了一下,故意把头一低,头上挨了重重的一拳。


  这一招很阴险,不过从比赛规则来看,倒时候很正当的。按理说,一个拳击手在战斗中首先应该保护的是自己的指关节。


  因此,击打对手头顶的行为绝对是自讨苦吃。金本来可以将头再躲低些,让这一记重拳落空。


  但是他想起自己初出茅庐之时,怎么样在威力士怪物头上打坏了自己的手指关节,现在,他只想打赢一场比赛。


  他这招儿使桑德尔付出了一个指关节的代价。眼下,桑德尔不会在乎什么。在这场比赛中他会毫不介意地猛拼狠打战斗到结束。


  不过,等到他在拳击场上混得久了,他就会感觉到问题的严重性,那时,他的指关节会使他痛惜不已的。


  回想起来,他肯定记得这次交手,他怎样在汤姆·金的头上打碎了自己的指关节。


  第一个回合全是桑德尔的天下,他那狂风暴雨般的攻击赢得了全场的喝彩。


  汤姆·金完全被那密如雨点的拳头压倒了,他毫无作为地躲闪着,抵挡着,连一拳都没有回击,只要保护自己,或者干脆与对手扭抱在一处使他打不到自己。


  有时佯攻一下,等拳头落下时摇摇头,然后迟钝地转前转后,从不肯跳来跳去,或者浪费一点力气。


  必须等到桑德尔完全丧失了他的锐气之后,这个小心翼翼的老年人才敢动手报复。


  汤姆·金的动作慢腾腾地,不慌不忙却深思熟虑。


  他那厚重的眼皮,缓缓转动的眼珠,使他看上去半睡半醒茫然无措。


  然而这却是一双无所不见的眼睛,在二十年的拳击生涯中,他的双眼早已训练有素,即使一拳直打过来,近在眼前,它们也不会眨动一下,却能够冷静地测出拳的距离,作出准确的判断。


  在第一个回合打完之后,有一分钟的休息时间。汤姆·金坐在自己的角落里,两腿伸开,仰面躺下,双臂搭在身后绳子上。


  当他吸进去助手们用毛巾扇过来的空气时,能看出他的胸膛在深深起伏。


  他合上双眼,听到人群里有人在喊他:“你为什么不打他,汤姆?”很多人在喊,“你并不怕他,对吗?”


  “肌肉不灵活了。”他听见前排有人说。“他的动作不能再快了。要是桑德尔输了,我赔双倍,按磅算。”


  锣声响了,两个人分别走出各自的角落,急于求成的桑德尔,足足跑到了全场四分之三的地方。


  汤姆·金宁愿少走几步路,这有利于他节省体力。


  他既然在上场之前缺乏训练,又没有吃饱肚子,每一步路都力求节省。再说他来到这里还步行了两英里。


  这一回合同第一个回合一样,桑德尔依旧狂风暴雨般地穷追猛。观众纷纷质疑问汤姆·金为何不还手。


  他佯攻,打了几拳,既无力量又没效果。此外便无所作为。他还是采取抵挡拖延和扭抱的方法将这一回合应付了过去。


  桑德尔想速战速决,可是汤姆·金不肯合作,老奸巨滑。


  当他狞笑的时候,他那张在拳击场上受伤的脸,流露出些须沉思和悲愤的神气,他继续以他那特有的经验和谨慎,保存着自己的实力。


  年轻的桑德尔,却以青年固有的慷慨大方放纵挥霍的气派,浪费着他的精力。


  汤姆·金,这位拳坛宿将,则有着在长期的战斗生涯中积累起来的经验和智慧。


  他头脑冷静目光锐利地注视着对手,他行动迟缓,却极有耐心地等待着那个年轻人失去锐气。


  在大多数观众眼里,汤姆·金完全被压倒了,毫无希望,因此他们表示把赌注以三对一的方式押在桑德尔身上。


  可是也有几个聪明人,他们了解汤姆的以往战绩,因此乐于接受挑战,并且希望赢他们一笔。


  在第三个回合开始之时,照旧是一边倒,桑德尔掌握着场上的全部主动权,尽其所能地攻击着。


  半分钟过后,桑德尔因为过于自信而露出了一个破绽。


  刹那之间,汤姆进眼到手到,他两眼放光,-----一记勾拳,他把胳膊弯成拱形,使拳更加结实有力,同时把正在旋转着的全身重量都加在拳头上。


  这情形,犹如一头佯装沉睡的雄师骤然伸出它的一只利爪。


  桑德尔下巴上遭到这猛然一击,立刻像一头共牛似的倒在了台上。


  观众顿时紧张起来,不由得发出一阵低沉的赞叹,对汤姆·金立刻充满了敬畏之感。


  看来这个拳击老手的肌肉还不曾僵硬,他照旧能把拳头在胳膊上抡成一把风驰电掣般的大铁锤。


  桑德尔大惊失色。他在地上翻了个身,准备往起爬,但他的副手们声色俱厉地制止了他,要他等着裁判读秒。


  他单膝跪地,做好了站起来的准备,裁判在他的耳边大声地读秒。


  当裁判数到九的时候;他站起来拉开继续战斗的架势。


  面对重新站立起来的对手上,汤姆·金非常后悔。


  这一拳打得还不够准,如果这一拳正打在了他的下巴尖上的话,肯定能把他打昏过去,那样汤姆·金就可以带着三十磅钱回家同老婆孩子在一起了。


  这个回合还不算完,按规定要打满三分钟。桑德尔出次感到必须敬重自己的对手了。


  故态复萌的汤姆·金仍旧动作迟缓睡意朦胧。


  他看到自己的助手们蹲到绳子外面作好了入场的准备,便意识到这个回合快要结束了。


  于是他一边打一边退回到自己的那个角上。


  这样,锣声一响,他就能立刻坐在为他准备的椅子上。而桑德尔要回到他自己的那一角,还得走完这个正方形拳击台的对角线。


  这是件小事,不过把许许多多的小事加在一起就不可轻视了。


  桑德尔不得不多走这几步路,既多消耗掉一些体力,又从这一分钟的休息里损失掉一些时间。


  每个回合开始之时,汤姆·金总是懒洋洋地从自己的一角往前走,这样就迫使对方走得更远。


  而在每一个回合结束之时,他总能够把战斗引到自己的一角,这样,锣声一响,他便可以立刻坐下。


  又进行了两个回合的较量,汤姆·金尽量节省体力,而桑德尔则有更大的消耗。


  对手竭力想速战速决的攻势使汤姆金很不舒服。


  实际上他那密如雨点般的拳头大部分都打中了汤姆·金。


  可是汤姆·金仍然顽固地坚持着他的拖延战术,不论那些性急的年轻观众如何催促他,他一概不予理睬,我行我素。


  后来,在打到第六个回合时,桑德尔又一次失算,汤姆·金的可怕的右拳再一次闪电般地击中了他的下巴,桑德尔又倒下去了。


  不过,等裁判数到九的时候他又爬起来了。桑德尔已经毫无优势,再不那么神气十足了。


  他不得不痛苦地认识到,今晚这场拳击是他有生以来最艰苦的战斗。


  汤姆·金是个拳击老手,比他碰到过的那些老家伙们要厉害得多,他始终保持着清醒的头脑,善于防守,滴水不漏。


  他的拳头就像一根有节的棍子,凶得很。而且他两只手都能把人打倒。


  然而汤姆·金不敢频频出击。他丝毫也没有忘记自己曾打坏过的手指关节。


  他明白,要想坚持到底的话,那么打一拳,就得有一拳的效果。


  当他坐在自己的一角打量对手的时候,他的脑子里涌现出一个想法。


  如果以他的老谋深算,再加上桑德尔那样的年轻力壮,定能成为一名重量级的世界冠军,一代拳王。


  可是困难就在这里,桑德尔决不可能无敌于天下,因为他缺少智慧。而获取智慧的唯一途径,就是拿青春去交换。


  不过这样一来,等他有了智慧的时候,青春已经消失了。


  汤姆·金用上了自己熟悉的一切方法。他从不放过和对手扭抱的机会,每逢扭在一处,他总是用肩膀去撞对手的肋骨。


  在拳击中,就给对手造成的损伤而言,肩和拳同样有用;不过用肩却比用拳省力得多。


  再者,一旦扭抱,汤姆金就把全身的重量朝对手压过来,“粘”在对手身上不肯松开。


  这样就迫使裁判来把他们拉开,尚未学会趁此机会休息的桑德尔时常还帮裁判一把。


  他控制不住自己那飞舞的胳膊和扭动的肌肉。


  每逢扭在一起,汤姆·金用肩抵着他的肋部,把头伸向他的左臂下面时,桑德尔就用右手从自己背后挥过去,打汤姆·金的脸。


  这巧妙的招数令观众大为赞赏,但是并不威胁对手的安全,只是徒然浪费力气罢了。


  后来,桑德尔找到了一个狠招,用右拳猛击对手的身体。


  看起来汤姆·金在这一顿老拳下吃尽了苦头。不过行家的眼光还是看出了门道,对汤姆·金感到佩服。


  在桑德尔的拳头落下来之前,他总是用左手轻轻地点一下他臂上的肱二头肌。


  这样,虽然每次都打中了他,可是因为点了一下之后每一拳都失去了力量。


  打到第九个回合的时候,仅在一分钟之内,汤姆·金三次用右勾拳打中了桑德尔的下巴,小伙子一连三次都被打倒在地。


  又三次数到九的时候站了起来,他摇摇晃晃,有点昏头昏脑,不过仍然有体力,并且顽强得很。


  他的速度放慢了,浪费的气力也减少了。他斗得极其艰苦,可是他会继续利用他的本钱------青春。汤姆·金的本钱是经验。


  现在,他的精力和体力都不济了。只有依靠老谋深算来取胜。


  他会充分运用自己在长期的拳击生涯中获得的宝贵经验和智慧,小心翼翼地积蓄力量。


  他不仅知道自己不能有一个多余的动作,并且还懂得如何引诱对手消耗体力。


  他一再地使用手,脚,和身体进行佯攻,使得桑德尔时而向后跳,时而躲闪,时而反击。


  汤姆·金休息着,但却不给对手休息的时机,这便是拳坛老手的战略。


  在第十个回合中,汤姆·金一上来就用左直拳打对手的脸,以此阻挡对手凶猛的进攻。


  此时的桑德尔已经谨小慎微起来,他立即收左臂低头闪过,扬起右勾拳,直打汤姆的头部。


  这一拳打高了,没能真正奏效。


  可是汤姆·金一挨到拳头,立刻就产生了过去他非常熟悉的那种昏迷的感觉,眼前一片漆黑。


  一刹那间,更准确地说,是一杀那时间的万分之一,他的生命停止了。


  在这一瞬间,桑德尔仿佛消失了,背景上观众的脸孔也不见了。


  而一瞬之后,桑德尔以及背景上的观众又重新浮现出来。


  他似乎睡着了片刻,又醒了过来。不过,这一瞬非常短暂,因为他没有倒下去。


  观众看到他摇晃了一下,双膝一弯,立刻又恢复了原状,下巴尖在肩膀的掩护下埋得更深。


  桑德尔照这样连打了几次,让汤姆一直保持着半昏迷状态,可是汤姆终于想出了一个以攻为守的办法。


  他假装用左拳进攻,可以马上退后半步,把右拳用全力向上猛攻。


  他把时间计算得非常准确,趁着桑德尔正在低头闪避时,把拳头端端正正地打到了他的脸上,打得桑德尔两脚腾空,缩成一团向后一仰,把脑袋和肩膀同时撞倒在垫子上面。


  汤姆·金照这样连打中了两次,然后他就放手痛击他的对手,把他逼到绳子上面。


  他不让桑德尔有一点休息或者振作起来的机会,只顾一拳接一拳地捣下去,直到全场的观众都站起来,空气中充满着狂吼的彩声。


  可是桑德尔的气力和耐力是超群出众的,他仍旧站着。


  看起来,桑德尔肯定要给击昏过去,场子旁边的一个警官,给这种可怕的狠打吓坏了,连忙站起来阻止这场拳击。


  等到锣声一响,这一个回合宣告结束的时候,桑德尔一面摇摇晃晃地回到他的角落,一面对警官声明,说他仍旧很好,很有劲。


  为了证明这一点,他向后连跳了两下,那个警官就退让了。


  这时候,靠在自己的角落里喘得很厉害的汤姆·金非常失望。


  如果这场拳击给阻止了,那末,裁判就会迫不得已作出结论,那三十个金镑就会归他了。


  他跟桑德尔不一样,他不是为了争荣誉或者前程而来斗拳的,他只为了那三十个金镑。现在,桑德尔只要休息一分钟就会恢复过来。


  青年总有办法——这句话忽然在汤姆的脑子里一闪,他想起来了他头一次听到这句话,是在他打垮斯托歇尔·比尔那天晚上。


  这是那个在斗拳之后请他去喝酒的家伙,拍着他的肩膀对他说的。


  青年总有办法!那个家伙说得对,在很久之前的那个晚上,他的确是青年。然而今天晚上,青年却坐在对面的一角。


  至于他自己呢,他已经斗了半个钟头,他已经是个老头儿了。如果他象桑德尔那样斗,他连十五分钟也坚持不了。


  不过,问题在于:他的气力不能恢复。那些突出的动脉和那颗疲劳已极的心脏使得不能在两个回合之间的休息里重振威力。


  而且,一开头他的气力就不充沛。他的腿很沉重,正在开始抽筋。


  他不应该在斗拳之前走那两哩路。还有他早上一起来就非常想念的那块牛排。他恨透了不肯赊账给他的肉店老板。


  一个没有吃饱的老年人是很难斗胜的。区区一块牛排,最多不过值几个便士,然而对他来说,却等于三十金镑。


  第十一个回合的锣声响过之后,桑德尔为了显示他实际上并没有的锐气,发动猛攻。


  汤姆知道这是怎么回事——这种虚张声势的把戏跟拳击本身一样古老。


  为了挽救自己,他扭跑起来,然后松开,让桑德尔摆开阵式。


  这正是他求之不得的事。


  他先装作用左拳进攻,引得桑得尔低头一闪,然后退半步,用右拳向上猛地一钩,迎面击中脸部,打得桑德尔摔倒在垫子上。


  后来,他一直不让桑德尔休息,尽管他自己也受到痛击,但是他打中的次数要多得多,他打得桑德尔靠在绳子上。


  上下左右地用各种拳法擂过去,然后挣脱开对方的扭抱,或者用重拳打得对方不能来扭抱,每逢桑德尔快要倒下去的时候。


  他就用举起的一只手来撑住他,而立刻用另一只手打得他靠在绳子上,不摔下去。


  这时候,全场都疯狂了,成了汤姆·金的天下,几乎每一个人都在喊,“加油,汤姆!”“打垮他!打垮他!”“你已经胜了,汤姆!你已经胜了!”比赛就要在旋风式的攻击之下结束了,而观众花钱到这儿看的,也正是这个。


  半小时以来一直保存着实力的汤姆·金,现在一下子把他所有的力气全使出来了。


  这是他唯一的机会——要是现在不赢,就根本赢不了。他的气力消耗得很快,他只希望在最后一点气力用完之前,能够打得对方爬不起来。


  因此,他一面继续猛攻,一面冷静地估计他的拳头的份量和它们造成的损伤,这才看出桑德尔是一个很难打垮的人。


  他的体力和耐力简直大到了极点,这是青年的原封未动的体力和耐力。


  桑德尔一定是个蒸蒸日上的好手。他是一个天生的拳击家。只有这样坚韧的材料,才能创造出成功的斗士。


  桑德尔已经摇摇晃晃,站不稳了,可是汤姆的腿也在抽搐,他的指节也痛起来了。


  不过他还是咬紧牙关,猛捶狠打,每一次都打得自己的手疼得不得了。现在,他虽然实际上一拳也没有挨到,可是他的气力也在跟对方一样迅速地衰弱下去。


  他次次都打中要害,可是再也没有以前那种份量了,而且每一拳都要经过极大的努力,他的腿跟铅一样重,看得出在拖来拖去。


  因此,把赌注押在桑德尔身上的人,看到这种情形都很高兴,就大声地鼓励着桑德尔。


  这情形刺激得汤姆产生了一股劲儿。他一连打了两拳——左拳打在腹腔神经丛上,稍微高了一点,右羲横击在下巴上。


  这两拳打得并不重,可是本来就昏迷无力的桑德尔,已经倒下去,躺在垫子上直哆嗦。


  裁判监视着他,对着他的耳朵,大声数着有关生死的秒数。如果在数到十秒之前他还没有起来,他就输了。


  全场的观众都肃静无声地站着。汤姆·金两腿发抖,勉强支撑着。


  他感到一阵剧烈的眩晕,观众的脸好象一片大海,在他眼前波澜起伏,裁判数数的声音,好象是从很远的地主传到他耳朵里的。


  可是他认为自己是赢定了。一个挨了这么多重拳的人是不可能站起来的。


  只有青年人能够站起来,桑德尔终于站起来了。数到四的时候,他翻了个身,面孔朝下,盲目地摸索那些绳子。


  数到七的时候,他把身子拖了起来,用一条腿跪着,一面休息,一面象喝醉了似地摇晃着脑袋。


  等到裁判喊了一声“九!”的时候,桑德尔已经笔直地站了起来,摆出适当的招架姿势,用左臂护着脸,右臂护着胃部。


  他护住要害以后,就摇摇摆摆地向汤姆走过去,希望能跟对方扭抱在一块,以便争取时间。


  桑德尔一起来,汤姆·金就开始进攻,不料打出去的两拳都给招架的胳膊挡住了,接着,桑德尔就跟他扭在一块,拚命地抵住他,裁判花了很大力气才把他们拉开。


  汤姆也帮着摆脱自己。他知道青年人恢复得很快,而且知道,只要他能不让桑德尔恢复,桑德尔就会败在他手下。只要狠狠的一拳就够了。


  桑德尔已经败在他的手下,这已经是无疑的了。


  他已经在战略和战术上胜过他,占了上风。汤姆·金从扭抱中摆脱出来,摇摇晃晃,他的成败得失,就在毫发之间。


  只要好好的一拳,就能把他打倒,叫他完蛋。汤姆·金忽然一阵悲痛,想到了那块牛排,来支撑他这必要的一击,那有多好啊!


  他鼓足勇气,打了一拳,可是份量不够重,出手也不够快。桑德尔摇摆了一下,没有摔倒,蹒跚地退到绳子旁边就支撑住了。


  汤姆金蹒跚地追过去,忍受着好象要瓦解一样的剧疼,又打了一拳。


  可是他的身体已经不听指挥了。他只剩下了一种要斗下去的意识,然而由于疲劳过度,连这一点意识也很模糊。


  这一拳他是对着下巴打过去的,可是只打到肓膀上。他本来想打得高一点的,可是疲劳的肌肉不服从指挥。


  同时,他自己却一拳回冲力的影响,踉跄地倒退回来,几乎栽倒。


  后来他又勉强打出了一拳。这一次简直完全落空,他因为身体衰弱到了极点,就倒在桑德尔身上,跟他扭抱在一起,以免自己摔倒。


  汤姆一点不想挣脱开来。他的力气已经用光了。他垮了。青年总有办法。


  即使在扭抱的时候,他也觉得桑德尔的体力变得比他强起来。等到裁判把他们拉开的时候,他所看到的,已经是一个身体复原的青年。


  桑德尔变得一刻比一刻强壮。他的拳头,起初还是软绵绵,不起作用。


  现在已经变得又硬又准了。汤姆的昏花眼睛看见他的戴手套的拳头正在向自己的下巴打来,他打算抬起胳膊来保护。


  他看到了这个危险,而且准备这样做,可是他的胳膊太重了。


  它好象给电火击中一样,感到一种剧烈的痛苦,同时,眼前一黑,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到他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已经坐在自己的一角,只听见观众的喊声象邦狄海滨的惊涛骇浪一样。


  他的后脑压在一块潮湿的海绵上,锡特-沙利文正在向他脸上和胸口上喷冷水,让他苏醒过来。


  他的手套已经给脱下了,桑德尔正弯下腰来,跟他握手。


  他一点也不恨这个打昏了他的人,因此,他热诚地跟他握手,一直握得自己的破指节疼得受不了。


  然后,桑德尔就走到斗拳场当中,观众停止了喧噪,听他讲话。


  他接受了年青的普隆托的挑战,而且建议把超过一般赌注的赌注加到一百磅。


  汤姆无动于衷地听着,这时他的助手们拭去他身上的热汗,揩干他的脸,以便他可以出场。


  他觉得很饿。这不是那种寻常的、胃很疼的饥饿感觉,而是一种极度的衰弱,一种心口悸动,传遍全身的感觉。


  他回想起刚才比赛时,桑德尔摇摇欲坠,快要失败的那一刻。


  唉,一块牛排就顶用了!决定胜负的那一拳,就缺少这块牛排,现在他输了。这全因为那块牛排。


  他的助手们扶着他,帮助他钻过绳子。他挣脱他们的手,自个儿低头钻过绳子,沉重地跳到地板上,跟在替他从拥塞的中央过道挤出一条路的助手们后面。


  当他离开更衣室到街上去的时候,有一个年青人在大厅的入口对他说了几句话。


  “刚才他在你手掌之中的时候,你为什么不把他打倒呢?”这个小伙子问道。


  “去你妈的!”汤姆·金一面说,一面走下台阶,到了人行道上。


  街角上酒店的门开得大大的,他看到那些灯光和含笑的女侍者,听到很多人都在谈论这次比赛,他还听到了柜台上生意兴隆的丁当直响的钱声。


  有人喊他喝一杯。看得出来他犹豫了一下,就谢绝了,继续走路。


  他口袋里连一个铜板也没有,回家的两哩路好象特别长。他的确老了。


  走过陶门公园的时候,他突然在一张凳子上垂头丧气地坐下来,因为他想起了他的老婆正坐着等他,等着听赛拳的结果。


  这比任何致命的拳头都沉重,简直无法承受。


  他觉得人很衰弱,身上处处酸疼,那些打碎了的指节也很疼,它们在警告他,即使他找到了一种粗活儿,也要等一个星期,他才能握得住一把锄头或者铲子。


  饿得心口悸动的感觉使他要呕吐。


  悲惨的心情压倒了他,他眼睛里涌出了不常有的泪水,他用手蒙住脸,一面哭,一面想起了很久之前那天晚上,他对待斯托什尔·比尔的情形。


  可怜的老斯托什尔·比尔!现在他才明白了比尔为什么在更衣室里痛哭。


  (编辑:王怡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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