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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首风烟》

2019-03-11 15:24:20来源:北京文艺网    作者:张晓风

   
文章写作细腻、柔美、关怀,积极昂扬,充满对生的赞美、对生命的赞美与敬畏。蕴含着对人生美好的珍惜,以及领悟尘世之后的执着浅显易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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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基本信息


  书名:《回首风烟》


  作者:张晓风


  出版社: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


  内容简介


  《回首风烟》收录了台湾散文大家张晓风具有代表性的散文作品,共分为三部分,第一部分为生命礼赞,抒发作者对生命的感叹。第二部分为英雄史诗,这一章收录与抗战有关的英雄故事,也有在生命抗争中挣扎向上的普通人,是对生命的热情讴歌,表达了作者的憧憬。这是较有特色的一章,和以往所见的张晓风散文风格有很大不同,呈现了女作家的另一面。第三章为万物咏叹,主要是作者对一些小物件的感想,包括《玉想》《色识》等名篇。


  作者简介


  张晓风,笔名有晓风、桑科、可叵等,台湾第三代散文家中的名家,1941年出生于浙江金华,江苏铜山人。8岁随母亲一起赴中国台湾,曾任教东吴大学和香港浸会学院。36岁时,被台湾地区的批评界推为“中国当代十大散文家”之一。


  张晓风创作过散文、新诗、小说、戏剧、杂文等多种不同的体裁,以散文著名。她的成名作《地毯的那一端》抒写婚前的喜悦,情感细腻动人。主要作品有《白手帕》、《红手帕》、《春之怀古》、《地毯的那一端》、《愁乡石》等。


  张晓风是中山文艺奖、国家文艺奖、吴三连文艺奖、中国时报文学奖、联合报文学奖得主,曾经荣获十大杰出女青年。有多篇作品入选大陆及台湾中学的教科书。


  名家推荐


  文笔精华,字字玑珠,回味悠远。


  这些近三十年前都读过的文字,在春茶的新新的喜气得意的滋味里,一一在沸水中复活了。


  ——蒋勋


  在风格上,晓风能用知性来提升感性,在视野上,她能把小我拓展到大我,仍能成为有分量有地位的一流散文家。


  ——余光中


  晓风的智能是一种洞悉与悲悯的智能,她的爱是一种执着与坚毅的爱,她的同情是一种无私与绵远的同情,她的力量,是一种收敛自如的光芒。


  ——席慕蓉


  编辑推荐


  ★内容独家——如同众多作品中的一颗明珠。


  张晓风的作品往往洋溢着一种空灵而温暖人心的情感,主题内容包括自然的美丽和对万物的敬仰、慨叹人生的虚无,亦不沉溺于文字的晦涩,其字里行间自有一股索然不磨的英伟之气、侠士之风,而又不乏女子雅致、凄婉的纤细柔情。


  ★知名作者——她是文学家,更是生活家。


  文章写作细腻、柔美、关怀,积极昂扬,充满对生的赞美、对生命的赞美与敬畏。蕴含着对人生美好的珍惜,以及领悟尘世之后的执着浅显易懂。


  ★特点——文笔精华,字字玑珠,回味悠远。


  张晓风的文章可以照出自我的底色,无论你是小孩还是成人,都会喜爱,因为它浅显而又深刻。


  ★实用励志——承受一切,然后活到最后,那就足够闪耀,那就是荡气回肠的真英雄。


  人活着,无论如何努力,都难免贫乏而狭隘。正是那些伟大的文艺作品,不断把我们带入他人的世界,带入意外,带入混沌,带入不确定……然后,让我们对自己产生了疑问。


  目录


  第一部 生命礼赞


  台词


  画晴


  魔季


  春俎


  咏物篇


  地毯的那一端


  初绽的诗篇


  母亲的羽衣


  爱情篇


  雨天的书


  眼种四则


  第二部 英雄史诗


  他曾经幼小


  高处何所有


  时间


  前身


  许士林的独白——献给那些暌违母颜比十八年更长久的天涯之人


  就让他们不知道吧!——写给这一代的青年


  初雪


  人物篇


  步下红毯之后


  不朽的失眠


  大音


  江河


  第三部 万物咏叹


  我在


  常常,我想起那座山


  给我一个解释


  矛盾篇(之一)


  矛盾篇(之二)


  矛盾篇(之三)


  梅妃


  春之怀古


  秋天·秋天


  玉想


  色识


  替古人担忧


  故事行


  『就是茶』


  初心


  细细的潮音

  书摘:

鼻子底下就是路


  走下地下铁, 只见中环车站人潮汹涌, 是名副其实的“潮”,一波复一波,一涛叠一涛。在世界各大城市的地下铁里香港因为开始得晚,反而后来居上,做得非常壮观利落。


  但车站也的确大,搞不好明明要走出去的却偏偏会走回来。我站住,盘算一番,要去找个人来问话。虽然满车站都是人,但我问路自有我精挑细选的原则:


  第一,此人必须慈眉善目,犯不上问路问上凶煞恶神。


  第二,此人走路速度必须不徐不急,走得太快的人你一句话没说完,他已窜到十米外去了,问了等于白问。


  第三,如果能碰到一对夫妇或情侣最好,一方面“一箭双雕”,两个人里面至少总有一个会知道你要问的路;另一方面大城市里的孤身女子甚至孤身男子都相当自危,陌生人上来搭话,难免让人害怕,两个人就自然而然地胆子大多了。


  第四,偶然能向慧黠自信的女孩问上话也不错,她们偶或一时兴起,也会陪我走上一段路的。


  第五,站在路边作等人状的年轻人千万别去问,他们的一颗心早因为对方的迟到急得沸腾起来,哪里有情绪理你,他和你说话之际,一分神说不定就和对方错开了,那怎么可以!


  今天运气不错,那两个边说边笑的、衣着清爽的年轻女孩看起来就很理想,我于是赶上前去,问:


  “母该垒(不该你,即对不起之意),‘德铺道中’顶航(顶是“怎”的意思,航是“行走”的意思)?”我用的是新学的广东话。


  “啊,果边航(这边行)就得了(就可以了)!”


  两人还把我送到正确的出口处,指了方向,甚至还问我是不是台湾来的,才道了再见。


  其实,我皮包里是有一份地图的,但我喜欢问路,地图太现代感了我不习惯,我仍然喜欢旧小说里的行路人,跨马来到三岔路口,跳下马唱声喏,对路边下棋的老者问道:


  “老伯,此去柳家庄悦来客栈打哪里走?约莫还有多远脚程?”


  老者抬头,骑者一脸英气逼人,老者为他指了路,无限可能的情节在读者面前展开……我爱的是这种问路,问路几乎是我的碰到机会就要发作的怪癖,原因很简单,我喜欢问路。


  至于我为什么喜欢问路,则和外婆有很大的关系。外婆不识字,且又早逝,我对她的记忆多半是片段的,例如她喜欢自己捻棉成线,工具是一只筷子和一枚制钱,但她令我最心折的一点却是从母亲那里听来的:


  “小时候,你外婆常支使我们去跑腿,叫我们到××路去办事,我从小胆小,就说:‘妈妈,那条路在哪里?我不会走啊!’你外婆脾气坏,立刻骂起来‘不认路,不认路,你真没用,路——鼻子底下就是路。’我听不懂,说:‘妈妈,鼻子底下哪有路呀?’后来才明白,原来你外婆是说鼻子底下就是嘴,有嘴就能问路!”


  我从那一刹立刻迷上我的外婆,包括她的漂亮,她的不识字的智慧,她把长工、短工、田产、地产管得井井有条的精力以及她蛮横的坏脾气。


  由于外婆的一句话,我总是告诉自己,何必去走冤枉路呢?宁可一路走一路问,宁可在别人的恩惠和善意中立身,宁可像赖皮的小幺儿去仰仗哥哥姐姐的威风。渐渐地才发现能去问路也是一种权利,是立志不做圣贤不做先知的人的最幸福的权利。


  每次,我所问到的,岂止是一条路的方向,难道不也是冷漠的都市人的一颗犹温的心吗?而另一方面,在人生的版图上,我不自量力,叩前贤以求大音,所要问的,不也是可渡的津口可行的阡陌吗?


  每一次,我在陌生的城里问路,每一次我接受陌生人的指点和微笑,我都会想起外婆,谁也不是一出世就藏有一张地图的人,天涯的道路也无非边走边问,一路问出来的啊!


色识


  颜色之为物,想来应该像诗,介乎虚实之间,有无之际。


  世界各民族都具有“上界”与“下界”的说法,以供死者前往——独有中国的特别好辨认,所库“上穷‘碧’落下‘黄’泉”。《千字文》也说“天地玄黄”,原来中国的天堂地狱或是宇宙全是有颜色的哩!中国的大地也有颜色,分五块设色,如同小孩玩的拼图版,北方黑,南方赤,西方白,东方青,中间那一块则是黄的。


  有些人是色盲,有些动物是色盲,但更令人惊讶的是,据说大部分人的梦是无色的黑白片。这样看来,即使色感正常的人,每天因为睡眠也会让人生的三分之一时间失色。


  中国近五百年来的画,是一场墨的胜利。其他颜色和黑一比,竟都黯然引退,好在民间的年画,刺绣和庙宇建筑仍然五光十色,相较之下,似乎有下面这一番对照:


  成人的世界是素净的黯色,但孩子的衣着则不避光鲜明艳。


  汉人的生活常保持渊沉的深色,苗瑶藏胞却以彩色环绕汉人提醒汉人。


  平素家居度日是单色的,逢到节庆不管是元宵放灯或端午赠送香包或市井婚礼,色彩便又复活了。


  庶民(又称‘黔’首、‘黎’民)过老态的不设色的生活,帝王将相仍有黄袍朱门紫绶金驾可以炫耀。


  古文的园囿不常言色,诗词的花园里却五彩绚烂。颜色,在中国人的世界里,其实一直以一种稀有的、矜贵的、与神秘领域暗通的方式存在。


  颜色,本来理应属于美术领域,不过,在中国,它也属于文学。眼前无形无色的时候,单凭纸上几个字,也可以想见月落江湖“白”,潮来天地“青”的山川胜色。


  逛故宫,除了看展出物品,也爱看标签,一个是“实”,一个是“名”,世上如果只有喝酒之实而无“女儿红”这样的酒名,日子便过得不精“彩”了。诸标签之中且又独喜与颜色有关的题名,像下面这些字眼,本身便简扼似诗:


  祭红:祭红是一种沉稳的红釉色,红釉本不可多得,不知祭红一名何由而来,似乎有时也写作“积红”,给人直觉的感受不免有一种宗教性的虔诚和绝对。本来羊群中最健康的、玉中最完美的可作礼天敬天之用,祭红也该是凝聚最纯粹最接近奉献情操的一种红,相较之下,“宝石红”一名反显得平庸,虽然宝石红也光莹秀澈,极为难得。


  牙白:牙白指的是象牙白,因为不顶白反而有一种生命感,让人想到羊毛、贝壳或干净的骨骼。


  甜白:不知怎么回事会找出甜白这么好的名字,几件号称甜白的器物多半都脆薄而婉腻,甜白的颜色微灰泛紫加上几分透明,像雾峰一带的好芋头,熟煮了,在热气中乍剥了皮,含粉含光,令人甜从心起,甜白两字也不知是不是这样来的。


  娇黄:娇黄其实很像杏黄,比黄瓤西瓜的黄深沉,比袈裟的黄轻俏,是中午时分对正阳光的透明黄玉,是琉璃盏中新榨的纯净橙汁,黄色能黄到这样好真叫人又惊又爱又心安。


  美国式的橘黄太耀眼,可以做属于海洋的游艇和救生圈的颜色,中国皇帝的龙袍黄太夸张,仿佛新富乍贵,自己一时也不知该怎么穿着,才胡乱选中的颜色,看起来不免有点舞台戏服的感觉。但娇黄是定静的沉思的,有着《大学》一书里所说的“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的境界。有趣的是“娇”字本来不能算是称职的形容颜色的字眼——太主观,太情绪化,但及至看了“娇黄高足大碗”,倒也立刻忍不住点头称是,承认这种黄就该叫娇黄。


  茶叶末:茶叶末其实就是秋香色,也略等于英文里的酪梨色(Avocado),但情味并不相似。酪梨色是软绿中透着柔黄,如池柳初舒。茶叶末则显然忍受过搓揉和火炙,是生命在大挫伤中历炼之余的幽沉芬芳。但两者又分明属于一脉家谱,互有血缘。此色如果单独存在,会显得悒闷,但由于是釉色,所以立刻又明丽生鲜起来。


  鹧鸪斑:这称谓原不足以算“纯颜色”,但仔细推来,这种乳白赤褐交错的图案效果如果不用此三字,真不知如何形容,鹧鸪斑三字本来很可能是鹧鸪鸟羽毛的错综效果,我自己却一厢情愿地认为那是鹧鸪鸟蛋壳的颜色。所有的鸟蛋都是极其漂亮的颜色,或红褐,或浅丘,或斑斑朱朱。鸟蛋不管隐于草茨或隐于枝柯,像未熟之前的果实,它有颜色的目的竟是求其“失色”,求其“不被看见”。这种斑丽的隐身衣真是动人。


  霁青、雨过天青:霁青和雨过天青不同,前者产凝冻的深蓝,后者比较有云淡天青的浅致。有趣的是从字义上看都指雨后的晴空。大约好事好物也不能好过头,朗朗青天看久了也会糊涂,以为不稀罕。必须乌云四合,铅灰一片乃至雨注如倾盆之后的青天才可喜。柴世宗御批指定“雨过天青云破处,这般颜色做将来”。口气何止像君王,更像天之骄子,如此肆无忌惮简直根本不知道世上有不可为之事,连造化之诡、天地之秘也全不瞧在眼里。不料正因为他孩子似的、贪心的、漫天开价的要求,世间竟真的有了雨过天青的颜色。


  剔红:一般颜色不管红黄青白,指的全是数学上的“正号”,是在形状上面“加”上去的积极表现。剔红却特别奇怪,剔字是“负号”,指的是在层层相叠的漆色中以雕刻家的手法挖掉了红色,是“减掉”的消极手法。其实,既然剔除职能叫剔空,它却坚持叫剔红,仿佛要求我们留意看那番疼痛的过程。站在大玻璃橱前看剔红漆盒看久了,竟也有一份悲喜交集的触动,原来人生亦如此盒,它美丽剔透,不在保留下来的这一部分,而在挖空剔除的那一部分。事情竟是这样的吗?在忍心地割舍之余,在冷懒惰有的镂空之后,生命的图案才足动人。


  斗彩:斗彩的斗字也是个奇怪的副词,颜色与颜色也有可斗的吗?文字学上斗字也通于逗,逗字与斗字在釉色里面都有“打情骂俏”的成分,令人想起李贺的“石破天惊逗秋雨”,那一番逗简直是挑逗啊!把寸水从天外逗引出来,把颜色从幽冥中逗弄出来,斗彩的小器皿向例是热闹的,少不了快意的青蓝和珊瑚红,非常富民俗趣味。近人语言里每以逗这个动词当形容词用,如云“此人真逗!”形容词的逗有“绝妙好玩”的意思,如此说来,我也不妨说一句“斗彩真逗!”


  当然,“艳色天下重”,好颜色未必皆在宫中,一般人玩玉总不免玩出一番好颜色好名目来,例如:


  孩儿面(一种石灰沁过而微红的玉)


  鹦哥绿(此绿是因为做了青铜器的邻居受其感染而变色的)


  茄皮紫


  秋葵黄


  老酒黄(多温暖的联想)


  虾子青(石头里面也有一种叫“虾背青”的,让人想起属于虾族的灰青色的血液和肌理)


  不单玉有好颜色,石头也有,例如:


  鱼脑冻:指一种青灰浅白半透明的石头,“灯光冻”则更透明。


  鸡血:指浓红的石头。


  艾叶绿:据说是寿山石里面最好最值钱的一种。


  炼蜜丹枣:像蜜饯一样,是个甜美生津的名字,书上说“百炼之蜜,渍以丹寒,光色古黯,而神气焕发”。


  桃花水:据说这种亦名桃花片的石头浸在瓷盘净水里,一汪水全成了淡淡的“竟日桃花逐水流”的幻境。如果以桃花形容石头,原也不足为奇,但加一“水”字,则迷离荡漾,硬是把人推到“两岸桃花夹古津”的粉红世界里去了。类似的浅红石头也有叫“浪滚桃花”的,听来又凄婉又响亮,叫人不知如何是好。


  砚水冻:这是种不纯粹的黑,像白昼和黑夜交界处的交战和朦胧,并且这份朦胧被魔法定住,凝成水果冻似的一块,像砚池中介乎浓淡之间的水,可以写诗,可以染墨,也可以秘而不宣,留下永恒的缄默。


  石头的好名字还有很多,例如“鹁鸽眼”(一切跟“眼”有关的大约都颇精粹动人,像“虎眼”“猫眼”)“桃晕”“洗苔水”“晚霞红”等。


  当然,石头世界里也有不“以色事人”的,像太湖石、常山石,是以形质取胜,两相比较,像美人与名士,各有可倾倒之处。


  除了玉石,骏马也有漂亮的颜色,项羽必须有英雄最相宜的黑色相配,所以“乌”骓不可少,关公有“赤”兔,刘彻有汗“血”,此外“玉”骢,“华”骝,“紫”骥,无不充满色感,至于不骑马而骑牛的那位老聃,他的牛也有颜色,是青牛,老子一路行去,函谷关上只见“紫”气东来。


  马之外,英雄当然还须有宝剑,宝剑也是“紫电”“青霜”,当然也有以“虹气”来形容剑器的,那就更见七彩缤纷了。


  中国晚期小说里也流金泛彩,不可收拾,《金瓶梅》里小小几道点心,立刻让人进入色彩情况,如:


  揭开,都是顶皮饼、松花饼、白糖万寿糕、玫瑰搽穰卷儿。


  写惠莲打秋千一段也写得好:


  这惠莲……也不用人推送,那秋千飞起在半天云里,然后抱地飞将下来,端的却是飞仙一般,甚可人爱。月娘看见,对玉楼、李瓶儿说:“你看媳妇子,他倒会打。”正说着,被一阵风过来,把他裙子刮起,里边露见大红潞绸裤儿,扎着脏头纱绿裤腿儿,好五色纳纱护膝,银红线带儿。玉楼指与月娘瞧。


  另外一段写潘金莲装丫头的也极有趣:


  却说金莲晚夕走到镜台前,把鬏髻摘了,打了个盘头揸髻,把脸搽的雪白,抹的嘴唇儿鲜红,戴着两个金灯笼坠子,贴着三个面花儿,带着紫销金箍儿。寻了一套大红织金袄儿,下着翠蓝段子裙,要装丫头,哄月娘众人耍子。叫将李瓶儿来,与他瞧。把李瓶儿笑的前仰后合,说道:“姐姐,你妆扮起来,活像个丫头,等我往后边去,我那屋里有红布手巾,替你盖着头。对他们只说他爹又寻了个丫头,唬他们唬,管定就信了。”


  买手帕的一段,颜色也多得惊人:


  经济道:“门外手帕巷有名王家,专一发卖各色改样销金点翠手帕汗巾儿,随你问多少也有。你老人家要甚颜色,销甚花样,早说与我,明日一齐都替你带来了。”李瓶儿道:“我要一方老金黄销金点翠穿花凤汗巾。”经济道:“六娘,老金黄销上金不现。”李瓶儿道:“你别要管我,我还要一方银红绫销江牙海水嵌八宝汗巾儿,又是一方闪色芝麻花销金汗巾儿。”经济便道:“五娘,你老人家要甚花样?”金莲道:“我没银子,只要两方儿勾了。要一方玉色绫琐子地儿销金汗巾儿。”经济道:“你又不是老人家,白刺刺的要他做甚么?”金莲道:“你管他怎的!戴不的,等我往后吃孝戴!”经济道:“那一方要甚颜色?”金莲道:“那一方,我要娇滴滴紫葡萄颜色,四川绫汗巾儿,上销金,间点翠,十样锦,同心结,方胜地儿,一个方胜儿里面一对儿喜相逢,两边栏子儿都是缨络出珠碎八宝儿。”经济听了,说道:“耶,耶!再没了?


  卖瓜子儿开箱子打涕喷,琐碎一大堆。”


  看了两段如此如见其人如闻其声的描写,竟也忍不住疼惜起潘金莲来了,有表演天才,对音乐和颜色的世界极敏锐,喜欢白色和娇滴滴的葡萄紫,可怜这聪明剔透的女人,在这个世界上她除了做西门庆的第五房老婆外,可以做的事其实太多了!只可怜生错了时代!


  《红楼梦》里更是一片华彩,在“千红一窟”“万艳同杯”的幻境之余,怡红公子终生和红的意象是分不开的,跟黛玉初见时,他的衣着如下:


  头上戴着束发嵌宝紫金冠,齐眉勒着二龙抢珠金抹额;穿一件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红箭袖,束着五彩丝攒花结长穗宫绦,外罩石青起花八团倭缎排穗褂;登着青缎粉底小朝靴……


  没过多久,他又换了家常衣服出来:


  已换了冠带:头上周围一转的短发,都结成小辫,红丝结束,共攒至顶中胎发,总编一很大辫,黑亮如漆;从顶至梢,一串四颗大珠,用金八宝坠角;身上穿着银红撒花半旧大袄,仍旧带着项圈、宝玉、寄名锁、护身符等物;下面半露松花


  撒花绫裤腿,锦边弹墨袜,厚底大红鞋。


  宝玉由于在小说中身居要津,不免时时刻刻要为他布下多彩的戏服,时而是五色斑丽的孔雀裘,有时是生日小聚时的“大红绵纱小袄儿,下面绿绫弹墨袷裤,散着裤脚,倚着一个各色玫瑰芍药花瓣装的玉色夹纱新枕头”。生起病来,他点的菜也是仿制的小荷叶子、小莲蓬,图的只是那翠荷鲜碧的好颜色。告别的镜头是白茫茫大地上的一件狸红斗篷。


  就连日常保暖的一件小内衣,也是白绫子红里子上面绣起最生香活色的“鸳鸯戏水”。


  和宝玉的猩红斗篷有别的是女子的石榴红裙。猩红是“动物性”的,传说红染料里要用猩猩血色来调才稳得住,真是凄伤至极点的顽烈颜色,恰适合宝玉来穿。石榴红是植物性的,香菱和袭人两人女孩在林木蓊郁的园子里,偷偷改换另一条友伴的红裙,以免自己因玩疯了而弄脏的那一条被众人发现了。整个情调读来是淡淡的植物似的悠闲和疏淡。


  和宝玉同属“富贵中人”的是王熙凤,她一出场,便自不同:


  只见一群媳妇丫鬟拥着一个人从后房门进来。这个人打扮与众姑娘不同:彩绣辉煌,恍若神仙妃子。头上戴着金丝八宝攒珠髻,绾着朝阳五凤挂珠钗;项上带着赤金盘螭缨络圈;裙边系着豆绿宫绦双衡比目玫瑰佩;身上穿着缕金百蝶穿花大红洋缎窄裉袄,外罩五彩刻丝石青银鼠褂;下着翡翠撒花洋绉裙。


  这种明艳刚硬的古代“女强人”,只主管一个小小贾府,真是白糟蹋了。


  《红楼梦》里的室内设计也是一流的,探春的,妙玉的,秦氏的,贾母的,各有各的格调,各有各的摆设,贾母偶然谈起窗纱的一段,令人神往半天:


  那个纱,比你们的年纪还大呢。怪不得他认作蝉翼纱,原也有些像。不知道的,都认作蝉翼纱。正经名字叫作“软烟罗”……那个软烟罗只有四种颜色:一样雨过天晴,一样秋香色,一样松绿的,一样就是银红的。要是做了帐子,糊了窗屉,远远的看着,就似烟雾一样,所以叫“软烟罗”。那银红的又叫作“云影纱”。


  《红楼梦》也是一部“红”尘手记吧,大观园里春天来时,莺儿摘了柳树枝子,编成浅碧小篮,里面放上几枝新开的花……好一出色彩的演出。


  和小说的设色相比,诗词里的色彩世界显然密度更大更繁富。奇怪的是大部分作者都秉承中国人对红绿两色的偏好,像李贺,最擅长安排“红”“绿”这两个形容词面前的副词,像:


  老红、坠红、冷红、静绿、空绿、颓绿。


  真是大胆生鲜,从来在想象中不可能连接的字被他一连,也都变得妩媚合理了。


  此外像李白“寒山一带伤心碧”(《菩萨蛮》),也用得古怪,世上的绿要绿成什么样子才是伤心碧呢?“一树碧无情”亦然,要绿到什么程度可算绝情绿,令人想象不尽。


  杜甫“宠光蕙叶与多碧,点注桃花舒小红”(《江雨有怀郑典设》)以“多碧”对“小红”也是中国文字活泼到极处的面貌吧?


  此外李商隐温飞卿都有色癖,就是一般诗人,只要拈出“雨中黄叶树”“灯下白头人”的对句,也一样有迷人情致。


  词人中晏几道算是极爱色的,郑因百先生有专文讨论,其中如:


  绿娇红小、朱弦绿酒、残绿断红、露红烟绿、遮闷绿掩羞红、晚绿寒红、君貌不长红、我鬓无重绿。


  竟然活生生地将大自然中最旺盛最欢愉的颜色驯服为满目苍凉,也真是夺造化之功了。


  秦少游的“莺嘴啄花红溜,燕尾点波绿绉”也把颜色驱赶成一群听话的上驷,前句由于莺的多事,造成了由高枝垂直到地面的用花瓣点成的虚线,后句则缘于燕的无心,把一面池塘点化成回纹千度的绿色大唱片。另外有位无名词人的“万树绿你迷,一庭红扑簇”也令人目迷不暇。


  “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这李清照句中的颜色自己也几乎成了美人,可以在纤秾之间各如其度。


  蒋捷有句谓“红了樱桃,绿了芭蕉”,其中的红绿两字不单成了动词,而且简直还是进行式的,樱桃一点点加深,芭蕉一层层转碧,真是说不完的风情。


  辛稼轩“倩何人唤取,红巾翠袖,揾英雄泪”也在英雄事业的苍凉无奈中见婉媚。其实世上另外一种悲剧应是红巾翠袖空垂——因为找不到真英雄,而且真英雄未必肯以泪示人。


  元人小令也一贯地爱颜色,白朴有句曰:“黄芦岸白苹渡口,绿杨堤红蓼滩头”用色之奢侈,想来隐身在五色祥云后的神仙也要为之思凡吧?马致远也有“和露摘黄花,带霜烹紫蟹,煮酒烧红叶”的好句子,煮酒其实只用枯叶便可,不必用红叶,曲家用了,便自成情境。


  世界之大,何处无色,何时无色,岂有一个民族会不懂颜色?但能待颜色如情人,相知相契之余且不嫌麻烦的,想出那么多出人意表的字眼来形容描绘它,舍中文外,恐怕不容易再找到第二种语言了吧?


  (编辑:李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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