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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尼斯商人(第1、2幕)

2007-10-27 17:36:23来源:    作者:

   

剧中人物

威尼斯公爵 
摩洛哥亲王
阿拉贡亲王  鲍西娅的求婚者 
安东尼奥  威尼斯商人 
巴萨尼奥  安东尼奥的朋友 
葛莱西安诺
萨莱尼奥
萨拉里诺  安东尼奥和巴萨尼奥的朋友 
罗兰佐  杰西卡的恋人 
夏洛克  犹太富翁 
杜伯尔  犹太人,夏洛克的朋友 
朗斯洛特·高波  小丑,夏洛克的仆人 
老高波  朗斯洛特的父亲 
里奥那多  巴萨尼奥的仆人 
鲍尔萨泽
斯丹法诺  鲍西娅的仆人 
鲍西娅  富家嗣女 
尼莉莎  鲍西娅的侍女 
杰西卡  夏洛克的女儿 
威尼斯众士绅、法庭官吏、狱史、鲍西娅家中的仆人及其他侍从 

地点

一部分在威尼斯;一部分在大陆上的贝尔蒙特,鲍西娅邸宅所在地

 

第一场 威尼斯。街道
  (安东尼奥、萨拉里诺及萨莱尼奥上。 )

安东尼奥:真的,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这样闷闷不乐。你们说你们见我这样子,心里觉得很厌烦,其实我自己也觉得很厌烦呢;可是我怎样会让忧愁沾上身,  这种忧愁究竟是怎么一种东西,它是从什么地方产生的,我却全不知道;忧愁已经使我变成了一个傻子,我简直有点自己不了解自己了。 

萨拉里诺:您的心是跟着您那些扯着满帆的大船在海洋上簸荡着呢;它们就像水上的达官富绅,炫示着它们的豪华,那些小商船向它们点头敬礼,它们却睬也不睬,凌风直驶。 

萨莱尼奥:相信我,老兄,要是我也有这么一笔买卖在外洋,我一定要用大部分的心思牵挂它;我一定常常拔草观测风吹的方向,在地图上查看港口码头的名字;凡是足以使我担心那些货物的命运的一切事情,不用说都会引起我的忧愁。 

萨拉里诺:吹凉我的粥的一口气,也会吹痛我的心,只要我想到海面上的一阵暴风将会造成怎样一场灾祸。我一看见沙漏的时计,就会想起海边的沙滩,仿佛看见我那艘满载货物的商船倒插在沙里,船底朝天,它的高高的桅樯吻着它的葬身之地。要是我到教堂里去,看见那用石块筑成的神圣的殿堂,我怎么会不立刻想起那些危险的礁石,它们只要略微碰一碰我那艘好船的船舷,就会把满船的香料倾泻在水里,让汹涌的波涛披戴着我的绸缎绫罗;方才还是价值连城的,一转瞬间尽归乌有?要是我想到了这种情形,我怎么会不担心这种情形也许会果然发生,从而发起愁来呢?不用对我说,我知道安东尼奥是因为担心他的货物而忧愁。 

安东尼奥:不,相信我;感谢我的命运,我的买卖的成败并不完全寄托在一艘船上,更不是倚赖着一处地方;我的全部财产,也不会因为这一年的盈亏而受到影响,所以我的货物并不能使我忧愁。 

萨拉里诺:啊,那么您是在恋爱了。 

安东尼奥:呸!哪儿的话! 

萨拉里诺:也不是在恋爱吗?那么让我们说,您忧愁,因为您不快乐;就像您笑笑跳跳,说您很快乐,因为您不忧愁,实在再简单也没有了。凭二脸神雅努斯起誓,老天造下人来,真是无奇不有:有的人老是眯着眼睛笑,好像鹦鹉见了吹风笛的人一样;有的人终日皱着眉头,即使涅斯托发誓说那笑话很可笑,他听了也不肯露一露他的牙齿,装出一个笑容来。 
    
  (巴萨尼奥,罗兰佐及葛莱西安诺上。) 

萨莱尼奥:您的一位最尊贵的朋友,巴萨尼奥,跟葛莱西安诺、罗兰佐都来了。再见;您现在有了更好的同伴,我们可以少陪啦。 

萨拉里诺:倘不是因为您的好朋友来了,我一定要叫您快乐了才走。 

安东尼奥:你们的友谊我是十分看重的。照我看来,恐怕还是你们自己有事,所以借着这个机会想抽身出去吧? 

萨拉里诺:早安,各位大爷。 

巴萨尼奥:两位先生,咱们什么时候再聚在一起谈谈笑笑?你们近来跟我十分疏远了。难道非走不可吗? 

萨拉里诺:您什么时候有空,我们一定奉陪。(萨拉里诺、萨莱尼奥下。) 

罗兰佐:巴萨尼奥大爷,您现在已经找到安东尼奥,我们也要少陪啦;可是请您千万别忘记吃饭的时候咱们在什么地方会面。 [NextPage]

巴萨尼奥:我一定不失约。 

葛莱西安诺:安东尼奥先生,您的脸色不大好,您把世间的事情看得太认真了;一个人思虑太多,就会失却做人的乐趣。相信我,您近来真是变的太厉害啦。 

安东尼奥:葛莱西安诺,我把这世界不过看作一个世界,每一个人必须在这舞台上扮演一个角色,我扮演的是一个悲哀的角色。 

葛莱西安诺:让我扮演一个小丑吧。让我在嘻嘻哈哈的欢笑声中不知不觉地老去;宁可用酒温暖我的肠胃,不要用折磨自己的呻吟冰冷我的心。为什么一个身体里面流着热血的人,要那么正襟危坐,就像他祖宗爷爷的石膏像一样呢?明明醒着的时候,为什么偏要像睡去了一般?为什么动不动翻脸生气,把自己气出了一场黄疸病来?我告诉你吧,安东尼奥——因为我爱你,所以我才对你说这样的话:世界上有一种人,他们的脸上装出一副心如止水的神气,故意表示他们的冷静,好让人家称赞他们一声智慧深沉,思想渊博;他们的神气之间,好像说,“我的说话都是纶音天语,我要是一张开嘴唇来,不许有一头狗乱叫!”啊,我的安东尼奥,我看透这一种人,他们只是因为不说话,博得了智慧的名声;可是我可以确定说一句,要是他们说起话来,听见的人,谁都会骂他们是傻瓜的。等有机会的时候,我再告诉你关于这种人的笑话吧;可是请你千万别再用悲哀做钓饵,去钓这种无聊的名誉了。来,好罗兰佐。回头见;等我吃完了饭,再来向你结束我的劝告。 

罗兰佐:好,咱们在吃饭的时候再见吧。我大概也就是他所说的那种以不说话为聪明的人,因为葛莱西安诺不让我有说话的机会。 

葛莱西安诺:嘿,你只要再跟我两年,就会连你自己说话的口音也听不出来。 

安东尼奥:再见,我会把自己慢慢儿训练得多说话一点的。 

葛莱西安诺:那就再好没有了;只有干牛舌和没人要的老处女,才是应该沉默的。(葛莱西安诺、罗兰佐下。) 

安东尼奥:他说的这一番话有些什么意思? 

巴萨尼奥:葛莱西安诺比全威尼斯城里无论哪一个人都更会拉上一大堆废话。他的道理就像藏在两桶砻糠里的两粒麦子,你必须费去整天工夫才能够把它们找到,可是找到了它们以后,你会觉得费这许多气力找它们出来,是一点不值得的。 

安东尼奥:好,您今天答应告诉我您立誓要去秘密拜访的那位姑娘的名字,现在请您告诉我吧。 

巴萨尼奥:安东尼奥,您知道得很清楚,我怎样为了维持我外强中干的体面,把一份微薄的资产都挥霍光了;现在我对于家道中落、生活紧缩,倒也不怎么在乎了;我最大的烦恼是怎样可以解脱我背上这一重重由于挥霍而积欠下来的债务。无论在钱财方面或是友谊方面,安东尼奥,我欠您的债都是顶多的;因为你我交情深厚,我才敢大胆把我心里所打算的怎样了清这一切债务的计划全部告诉您。 

安东尼奥:好巴萨尼奥,请您告诉我吧。只要您的计划跟您向来的立身行事一样光明正大,那么我的钱囊可以让您任意取用,我自己也可以供您驱使;我愿意用我所有的力量,帮助您达到目的。 

巴萨尼奥:我在学校里练习射箭的时候,每次把一枝箭射得不知去向,便用另一枝同样射程的箭向着同一方向射去,眼睛看准了它掉在什么地方,就往往可以把那失去的箭找回来;这样,冒着双重的险,就能找到两枝箭。我提起这一件儿童时代的往事作为譬喻,因为我将要对您说的话,完全是一种很天真的思想。我欠了您很多的债,而且像一个不听话的孩子一样,把借来的钱一起挥霍完了;可是您要是愿意向着您放射第一枝箭的方向,再射出您的第二枝箭,那么这一回我一定会把目标看准,即使不把两枝箭一起找回来,至少也可以把第二枝箭交还给您,让我仍旧对于您先前给我的援助做一个知恩图报的负债者。 
安东尼奥:您是知道我的为人的,现在您用这种譬喻的话来试探我的友谊,不过是浪费时间罢了;您要是怀疑我不肯尽力相助,那就比花掉我所有的钱还要对不起我。所以您只要对我说我应该怎么做,如果您知道哪件事是我的力量所能办到的,我一定会给您办到。您说吧。 

巴萨尼奥:在贝尔蒙特有一位富家的嗣女,长得非常美貌,尤其值得称道的,她有非常卓越的德性;从她的眼睛里,我有时接到她的脉脉含情的流盼。她的名字叫做鲍西娅,比起古代凯图的女儿,勃鲁托斯的贤妻鲍西娅来,毫无逊色。这广大的世界也没有漠视她的好处,四方的风从每一处海岸上带来了声名藉藉的求婚者;她的光亮的长发就像是传说中的金羊毛,把她所住的贝尔蒙特变做了神话中的王国,引诱着无数的伊阿宋①前来向她追求。啊,我的安东尼奥!只要我有相当的财力,可以和他们中间无论哪一个人匹敌,那么我觉得我有充分的把握,一定会达到愿望的。 

安东尼奥:你知道我的全部财产都在海上;我现在既没有钱,也没有可以变换现款的货物。所以我们还是去试一试我的信用,看它在威尼斯城里有些什么效力吧;我一定凭着我这一点面子,能借多少就借多少,尽我最大的力量供给你到贝尔蒙特去见那位美貌的鲍西娅。去,我们两人就去分头打听什么地方可以借到钱,我就用我的信用做担保,或者用我自己的名义给你借下来。(同下。) 


第二场 贝尔蒙特。鲍西娅家中一室
  (鲍西娅及尼莉莎上。) 

鲍西娅:真的,尼莉莎,我这小小的身体已经厌倦了这个广大的世界了。 

尼莉莎:好小姐,您的不幸要是跟您的好运气一样大,那么无怪您会厌倦这个世界的;可是照我的愚见看来,吃得太饱的人,跟挨饿不吃东西的人,一样是会害病的,所以中庸之道才是最大的幸福:富贵催人生白发,布衣蔬食易长年。 

鲍西娅:很好的句子。 

尼莉莎:要是能够照着它做去,那就更好了。 

鲍西娅:倘使做一件事情就跟知道应该做什么事情一样容易,那么小教堂都要变成大礼拜堂,穷人的草屋都要变成王侯的宫殿了。一个好的说教师才会遵从他自己的训诲;我可以教训二十个人,吩咐他们应该做些什么事,可是要我做这二十个人中间的一个,履行我自己的教训,我就要敬谢不敏了。理智可以制定法律来约束感情,可是热情激动起来,就会把冷酷的法令蔑弃不顾;年轻人是一头不受拘束的野兔,会跳过老年人所设立的理智的藩篱。可是我这样大发议论,是不会帮助我选择一个丈夫的。唉,说什么选择!我既不能选择我所中意的人,又不能拒绝我所憎厌的人;一个活着的女儿的意志,却要被一个死了的父亲的遗嘱所箝制。尼莉莎,像我这样不能选择,也不能拒绝,不是太叫人难堪了吗? 

尼莉莎:老太爷生前道高德重,大凡有道君子临终之时,必有神悟;他既然定下这抽签取决的方法,叫谁能够在这金、银、铅三匣之中选中了他预定的一只,便可以跟您匹配成亲,那么能够选中的人,一定是值得您倾心相爱的。可是在这些已经到来向您求婚的王孙公子中间,您对于哪一个最有好感呢? 

鲍西娅:请你列举他们的名字,当你提到什么人的时候,我就对他下几句评语;凭着我的评语,你就可以知道我对于他们各人的印象。  [NextPage]

尼莉莎:第一个是那不勒斯的亲王。 

鲍西娅:嗯,他真是一匹小马;他不讲话则已,讲起话来,老是说他的马怎么怎么;他因为能够亲自替自己的马装上蹄铁,算是一件天大的本领。我很有点儿疑心他的令堂太太是跟铁匠有过勾搭的。 

尼莉莎:还有那位巴拉廷伯爵呢? 

鲍西娅:他一天到晚皱着眉头,好像说,“你要是不爱我,随你的便。”他听见笑话也不露一丝笑容。我看他年纪轻轻,就这么愁眉苦脸,到老来只好一天到晚痛哭流涕了。我宁愿嫁给一个骷髅,也不愿嫁给这两人中间的任何一个;上帝保佑我不要落在这两个人手里! 

尼莉莎:您说那位法国贵族勒·滂先生怎样? 

鲍西娅:既然上帝造下他来,就算他是个人吧。凭良心说,我知道讥笑人是一桩罪过,可是他!嘿!他的马比那不勒斯亲王那一匹好一点,他的皱眉头的坏脾气也胜过那位巴拉廷伯爵。什么人的坏处他都有一点,可是一点没有他自己的特色;听见画眉唱歌,他就会手舞足蹈;见了自己的影子,也会跟它比剑。我倘然嫁给他,等于嫁给二十个丈夫;要是他瞧不起我,我会原谅他,因为即使他爱我爱到发狂,我也是永远不会报答他的。 

尼莉莎:那么您说那个英国的少年男爵,福康勃立琪呢? 

鲍西娅:你知道我没有对他说过一句话,因为我的话他听不懂,他的话我也听不懂;他不会说拉丁话、法国话、意大利话;至于我的英国话是如何高明,你是可以替我出席法庭作证的。他的模样倒还长得不错,可是唉!谁高兴跟一个哑巴做手势谈话呀?他的装束多么古怪!我想他的紧身衣是在意大利买的,他的裤子是在法国买的,他的软帽是在德国买的,至于他的行为举止,那是他从四面八方学来的。 

尼莉莎:您觉得他的邻居,那位苏格兰贵族怎样? 

鲍西娅:他很懂得礼尚往来的睦邻之道,因为那个英国人曾经赏给他一记耳光,他就发誓说,一有机会,立即奉还;我想那法国人是他的保人,他已经签署契约,声明将来加倍报偿哩。 

尼莉莎:您看那位德国少爷,萨克逊公爵的侄子怎样? 

鲍西娅:他在早上清醒的时候,就已经很坏了,一到下午喝醉了酒,尤其坏透;当他顶好的时候,叫他是个人还有点不够资格,当他顶坏的时候,他简直比畜生好不了多少。要是最不幸的祸事降临到我身上,我也希望永远不要跟他在一起。 

尼莉莎:要是他要求选择,结果居然给他选中了预定的匣子,那时候您倘然拒绝嫁给他,那不是违背老太爷的遗命了吗? 

鲍西娅:为了预防万一起见,我要请你替我在错误的匣子上放好一杯满满的莱因河葡萄酒;要是魔鬼在他的心里,诱惑在他的面前,我相信他一定会选中那一只匣子的。什么事情我都愿意做,尼莉莎,只要别让我嫁给一个酒鬼。 

尼莉莎:小姐,您放心吧,您再也不会嫁给这些贵人中间的任何一个的。他们已经把他们的决心告诉了我,说除了您父亲所规定的用选择匣子决定取舍的办法以外,要是他们不能用别的方法得到您的应允,那么他们决定动身回国,不再麻烦您了。 

鲍西娅:要是没有人愿意照我父亲的遗命把我娶去,那么即使我活到一千岁,也只好终身不字。我很高兴这一群求婚者都是这么懂事,因为他们中间没有一个人我不是唯望其速去的;求上帝赐给他们一路顺风吧! 

尼莉莎:小姐,您还记不记得,当老太爷在世的时候,有一个跟着蒙特佛拉侯爵到这儿来的文武双全的威尼斯人? 

鲍西娅:是的,是的,那是巴萨尼奥;我想这是他的名字。 

尼莉莎:正是,小姐;照我这双痴人的眼睛看起来,他是一切男子中间最值得匹配一位佳人的。 

鲍西娅:我很记得他,他果然值得你的夸奖。 

  (一仆人上。) 

鲍西娅:啊!什么事? 

仆人:小姐,那四位客人要来向您告别;另外还有第五位客人,摩洛哥亲王,差了一个人先来报信,说他的主人亲王殿下今天晚上就要到这儿来了。 

鲍西娅:要是我能够竭诚欢迎这第五位客人,就像我竭诚欢送那四位客人一样,那就好了。假如他有圣人般的德性,偏偏生着一副魔鬼样的面貌,那么与其让他做我的丈夫,还不如让他听我的忏悔。来,尼莉莎。喂,你前面走。正是——
垂翅狂蜂方出户,寻芳浪蝶又登门。(同下。)  [NextPage]


第三场 威尼斯。广场
 (巴萨尼奥及夏洛克上。) 

夏洛克:三千块钱,嗯? 

巴萨尼奥:是的,大叔,三个月为期。 

夏洛克:三个月为期,嗯? 

巴萨尼奥:我已经对你说过了,这一笔钱可以由安东尼奥签立借据。 

夏洛克:安东尼奥签立借据,嗯? 

巴萨尼奥:你愿意帮助我吗?你愿意应承我吗?可不可以让我知道你的答复? 

夏洛克:三千块钱,借三个月,安东尼奥签立借据。 

巴萨尼奥:你的答复呢? 

夏洛克:安东尼奥是个好人。 

巴萨尼奥:你有没有听见人家说过他不是个好人? 

夏洛克:啊,不,不,不,不;我说他是个好人,我的意思是说他是个有身价的人。可是他的财产却还有些问题:他有一艘商船开到特里坡利斯,另外—艘开到西印度群岛,我在交易所里还听人说起,他有第三艘船在墨西哥,第四艘到英国去了,此外还有遍布在海外各国的买卖;可是船不过是几块木板钉起来的东西,水手也不过是些血肉之躯,岸上有旱老鼠,水里也有水老鼠,有陆地的强盗,也有海上的强盗,还有风波礁石各种危险。不过虽然这么说,他这个人是靠得住的。三千块钱,我想我可以接受他的契约。 

巴萨尼奥:你放心吧,不会有错的。 

夏洛克:我一定要放了心才敢把债放出去,所以还是让我再考虑考虑吧。我可不可以跟安东尼奥谈谈? 

巴萨尼奥:不知道你愿不愿意陪我们吃一顿饭? 

夏洛克:是的,叫我去闻猪肉的味道,吃你们拿撒勒先知②把魔鬼赶进去的脏东西的身体!我可以跟你们做买卖,讲交易,谈天散步,以及诸如此类的事情,可是我不能陪你们吃东西喝酒做祷告。交易所里有些什么消息?那边来的是谁? 
      
  (安东尼奥上。) 

巴萨尼奥:这位就是安东尼奥先生。 

夏洛克:(旁白)他的样子多么像一个摇尾乞怜的税吏!我恨他因为他是个基督徒,可是尤其因为他是个傻子,借钱给人不取利钱,把咱们在威尼斯城里干放债这一行的利息都压低了。要是我有一天抓住他的把柄,一定要痛痛快快地向他报复我的深仇宿怨。他憎恶我们神圣的民族,甚至在商人会集的地方当众辱骂我,辱骂我的交易,辱骂我辛辛苦苦赚下来的钱,说那些都是盘剥得来的腌臜钱。要是我饶过了他,让我们的民族永远没有翻身的日子。 

巴萨尼奥:夏洛克,你听见吗? 

夏洛克:我正在估计我手头的现款,照我大概记得起来的数目,要一时凑足三千块钱,恐怕办不到。可是那没有关系,我们族里有一个犹太富翁杜伯尔,可以供给我必要的数目。且慢!您打算借几个月?(向安东尼奥)您好,好先生;哪一阵好风把尊驾吹了来啦? 

安东尼奥:夏洛克,虽然我跟人家互通有无,从来不讲利息,可是为了我的朋友的急需,这回我要破一次例。(向巴萨尼奥)他有没有知道你需要多少? 

夏洛克 :嗯,嗯,三千块钱。 

安东尼奥:三个月为期。 

夏洛克:我倒忘了,正是三个月,您对我说过的。好,您的借据呢?让我瞧一瞧。可是听着,好像您说您从来借钱不讲利息。 

安东尼奥:我从来不讲利息。 

夏洛克:当雅各替他的舅父拉班牧羊的时候③——这个雅各是我们圣祖亚伯兰的后裔,他的聪明的母亲设计使他做第三代的族长,是的,他是第三代—— 

安东尼奥:为什么说起他呢?他也是取利息的吗? 

夏洛克:不,不是取利息,不是像你们所说的那样直接取利息。听好雅各用些什么手段:拉班跟他约定,生下来的小羊凡是有条纹斑点的,都归雅各所有,作为他牧羊的酬劳;到晚秋的时候,那些母羊因为淫情发动,跟公羊交合,这个狡狯的牧人就乘着这些毛畜正在进行传种工作的当儿,削好了几根木棒,插在淫浪的母羊的面前,它们这样怀下了孕,一到生产的时候,产下的小羊都是有斑纹的,所以都归雅各所有。这是致富的妙法,上帝也祝福他;只要不是偷窃,会打算盘总是好事。 [NextPage]

安东尼奥:雅各虽然幸而获中,可是这也是他按约应得的酬报;上天的意旨成全了他,却不是出于他自己的力量。你提起这一件事,是不是要证明取利息是一件好事?还是说金子银子就是你的公羊母羊? 

夏洛克:这我倒不能说;我只是叫它像母羊生小羊一样地快快生利息。可是先生,您听我说。 

安东尼奥:你听,巴萨尼奥,魔鬼也会引证《圣经》来替自己辩护哩。一个指着神圣的名字作证的恶人,就像一个脸带笑容的奸徒,又像一只外观美好、心中腐烂的苹果。唉,奸伪的表面是多么动人! 

夏洛克:三千块钱,这是一笔可观的整数。三个月——一年照十二个月计算——让我看看利钱应该有多少。 

安东尼奥:好,夏洛克,我们可不可以仰仗你这一次? 

夏洛克:安东尼奥先生,好多次您在交易所里骂我,说我盘剥取利,我总是忍气吞声,耸耸肩膀,没有跟您争辩,因为忍受迫害本来是我们民族的特色。您骂我异教徒,杀人的狗,把唾沫吐在我的犹太长袍上,只因为我用我自己的钱博取几个利息。好,看来现在是您来向我求助了;您跑来见我,您说,“夏洛克,我们要几个钱,”您这样对我说。您把唾沫吐在我的胡子上,用您的脚踢我,好像我是您门口的一条野狗一样;现在您却来问我要钱,我应该怎样对您说呢?我要不要这样说,“一条狗会有钱吗?一条恶狗能够借人三千块钱吗?”或者我应不应该弯下身子,像一个奴才似的低声下气,恭恭敬敬地说,“好先生,您在上星期三用唾沫吐在我身上;有一天您用脚踢我;还有一天您骂我狗;为了报答您这许多恩典,所以我应该借给您这么些钱吗?” 

安东尼奥:我恨不得再这样骂你、唾你、踢你。要是你愿意把这钱借给我,不要把它当作借给你的朋友——哪有朋友之间通融几个钱也要斤斤较量地计算利息的道理?——你就把它当作借给你的仇人吧;倘使我失了信用,你尽管拉下脸来照约处罚就是了。 

夏洛克:嗳哟,瞧您生这么大的气!我愿意跟您交个朋友,得到您的友情;您从前加在我身上的种种羞辱,我愿意完全忘掉;您现在需要多少钱,我愿意如数供给您,而且不要您一个子儿的利息;可是您却不愿意听我说下去。我这完全是一片好心哩。 

安东尼奥:这倒果然是一片好心。 

夏洛克:我要叫你们看看我到底是不是一片好心。跟我去找一个公证人,就在那儿签好了约;我们不妨开个玩笑,在约里载明要是您不能按照约中所规定的条件,在什么日子、什么地点还给我一笔什么数目的钱,就得随我的意思,在您身上的任何部分割下整整一磅白肉,作为处罚。 

安东尼奥:很好,就这么办吧;我原意签下这样一张约,还要对人家说这个犹太人的心肠倒不坏呢。 

巴萨尼奥:我宁愿安守贫困,不能让你为了我的缘故签这样的约。 

安东尼奥:老兄,你怕什么;我决不会受罚的。就在这两个月之内,离开签约满期还有一个月,我就可以有九倍这笔借款的数目进门。 

夏洛克:亚伯兰老祖宗啊!瞧这些基督徒因为自己待人刻薄,所以疑心人家对他们不怀好意。请您告诉我,要是他到期不还,我照着约上规定的条款向他执行处罚了,那对我又有什么好处?从人身上割下来的一磅肉,它的价值可以比得上一磅羊肉、牛肉或是山羊肉吗?我为了要博得他的好感,所以才向他卖这样一个交情;要是他愿意接受我的条件,很好,否则就算了。千万请你们不要误会我这一番诚意。 

安东尼奥:好,夏洛克,我愿意签约。 

夏洛克:那么就请您先到公证人的地方等我,告诉他这一张游戏的契约怎样写法;我就去马上把钱凑起来,还要回到家里去瞧瞧,让一个靠不住的奴才看守着门户,有点放心不下;然后我立刻就来瞧您。 

安东尼奥:那么你去吧,善良的犹太人。(夏洛克下)这犹太人快要变做基督徒了,他的心肠变得好多啦。 

巴萨尼奥:我不喜欢口蜜腹剑的人。 

安东尼奥:好了好了,这又有什么要紧?再过两个月,我的船就要回来了。(同下。) 

 

 第二幕


第一场 贝尔蒙特。鲍西娅家中一室
  (喇叭奏花腔。摩洛哥亲王率侍从;鲍西娅、尼莉莎及婢仆等同上。)
 
摩洛哥亲王:不要因为我的肤色而憎厌我;我是骄阳的近邻,我这一身黝黑的制服,便是它的威焰的赐予。给我在终年不见阳光、冰山雪柱的极北找一个最白皙姣好的人来,让我们刺血察验对您的爱情,看看究竟是他的血红还是我的血红。我告诉你,小姐,我这副容貌曾经吓破了勇士的肝胆;凭着我的爱情起誓,我们国土里最有声誉的少女也曾为它害过相思。我不愿变更我的肤色,除非为了取得您的欢心,我的温柔的女王! 

鲍西娅:讲到选择这一件事,我倒并不单单凭信一双善于挑剔的少女的眼睛;而且我的命运由抽签决定,自己也没有任意取舍的权力;可是我的父亲倘不曾用他的远见把我束缚住了,使我只能委身于按照他所规定的方法赢得我的男子,那么您,声名卓著的王子,您的容貌在我的心目之中,并不比我所已经看到的那些求婚者有什么逊色。  [NextPage]

摩洛哥亲王:单是您这一番美意,已经使我万分感激了;所以请您带我去瞧瞧那几个匣子,试一试我的命运吧。凭着这一柄曾经手刃波斯王并且使一个三次战败苏里曼苏丹的波斯王子授首的宝剑起誓,我要瞪眼吓退世间最狰狞的猛汉,跟全世界最勇武的壮士比赛胆量,从母熊的胸前夺下哺乳的小熊;当一头饿狮咆哮攫食的时候,我要向它揶揄侮弄,为了要博得你的垂青,小姐。可是唉!即使像赫剌克勒斯那样的盖世英雄,要是跟他的奴仆赌起骰子来,也许他的运气还不如一个下贱之人——而赫剌克勒斯终于在他的奴仆的手里送了命④。我现在听从着盲目的命运的指挥,也许结果终于失望,眼看着一个不如我的人把我的意中人挟走,而自己在悲哀中死去。 

鲍西娅:您必须信任命运,或者死了心放弃选择的尝试,或者当您开始选择以前,先立下一个誓言,要是选得不对,终身不再向任何女子求婚;所以还是请您考虑考虑吧。 

摩洛哥亲王:我的主意已决,不必考虑了;来,带我去试我的运气吧。 

鲍西娅:第一先到教堂里去;吃过了饭,您就可以试试您的命运。 

摩洛哥亲王:好,成功失败,在此一举!正是不挟美人归,壮士无颜色。(奏喇叭;众下。) 

第二场 威尼斯。街道
  (朗斯洛特·高波上。)
 
朗斯洛特:要是我从我的主人这个犹太人的家里逃走,我的良心是一定要责备我的。可是魔鬼拉着我的臂膀,引诱着我,对我说,“高波,朗斯洛特·高波,好朗斯洛特,拔起你的腿来,开步,走!”我的良心说,“不,留心,老实的朗斯洛特;留心,老实的高波;”或者就是这么说,“老实的朗斯洛特·高波,别逃跑;用你的脚跟把逃跑的念头踢得远远的。”好,那个大胆的魔鬼却劝我卷起铺盖滚蛋;“去呀!”魔鬼说,“去呀!看在老天的面上,鼓起勇气来,跑吧!”好,我的良心挽住我心里的脖子,很聪明地对我说,“朗斯洛特我的老实朋友,你是一个老实人的儿子,”——或者还不如说一个老实妇人的儿子,因为我的父亲的确有点儿不大那个,有点儿很丢脸的坏脾气——好,我的良心说,“朗斯洛特,别动!”魔鬼说,“动!”我的良心说,“别动!”“良心,”我说,“你说得不错;”“魔鬼,”我说,“你说得有理。”要是听良心的话,我就应该留在我的主人那犹太人家里,上帝恕我这样说,他也是一个魔鬼;要是从犹太人的地方逃走,那么我就要听从魔鬼的话,对不住,他本身就是魔鬼。可是我说,那犹太人一定就是魔鬼的化身;凭良心说话,我的良心劝我留在犹太人地方,未免良心太狠。还是魔鬼的话说得像个朋友。我要跑,魔鬼;我的脚跟听从着你的指挥;我一定要逃跑。 
      
  (老高波携篮上。)
 
老高波:年轻的先生,请问一声,到犹太老爷的家里怎么走? 

朗斯洛特:(旁白)天啊!这是我的亲生的父亲,他的眼睛因为有八九分盲,所以不认识我。待我戏弄他一下。 

老高波:年轻的少爷先生,请问一声,到犹太老爷的家里怎么走? 

朗斯洛特:你在转下一个弯的时候,往右手转过去;临了一次转弯的时候,往左手转过去;再下一次转弯的时候,什么手也不用转,曲曲弯弯地转下去,就转到那犹太人的家里了。 

老高波:哎哟,这条路可不容易走哩!您知道不知道有一个住在他家里的朗斯洛特,现在还在不在他家里? 

朗斯洛特:你说的是朗斯洛特少爷吗?(旁白)瞧着我吧,现在我要诱他流起眼泪来了。——你说的是朗斯洛特少爷吗? 

老高波:不是什么少爷,先生,他是一个穷人的儿子;他的父亲,不是我说一句,是个老老实实的穷光蛋,多谢上帝,他还活得好好的。 

朗斯洛特:好,不要管他的父亲是个什么人,咱们讲的是朗斯洛特少爷。 

老高波:他是您少爷的朋友,他就叫朗斯洛特。 

朗斯洛特:对不住,老人家,所以我要问你,你说的是朗斯洛特少爷吗? 

老高波:是朗斯洛特,少爷。 

朗斯洛特:所以就是朗斯洛特少爷。老人家,你别提起朗斯洛特少爷啦;因为这位年轻的少爷,根据天命气数鬼神这一类阴阳怪气的说法,是已经去世啦,或者说得明白一点是已经归天啦。 

老高波:哎哟,天哪!这孩子是我老年的拐杖,我的唯一的靠傍哩。 
朗斯洛特:(旁白)我难道像一根棒儿,或是一根柱子?一根撑棒,或是一根拐杖?——爸爸,您不认识我吗? 

老高波:唉,我不认识您,年轻的少爷;可是请您告诉我,我的孩子——上帝安息他的灵魂!——究竟是活着还是死了? 
朗斯洛特:您不认识我吗,爸爸? 

老高波:唉,少爷,我是个瞎子;我不认识您。 
朗斯洛特:哦,真的,您就是眼睛明亮,也许会不认识我,只有聪明的父亲才会知道自己的儿子。好,老人家,让我告诉您关于您儿子的消息吧。请您给我祝福;真理总会显露出来,杀人的凶手总会给人捉住;儿子虽然会暂时躲过去,事实到最后总是瞒不过的。 

老高波:少爷,请您站起来。我相信您一定不会是朗斯洛特,我的孩子。 

朗斯洛特:废话少说,请您给我祝福:我是朗斯洛特,从前是您的孩子,现在是您的儿子,将来也还是您的小子。 

老高波:我不能想像您是我的儿子。 
朗斯洛特 :那我倒不知道应该怎样想法了;可是我的确是在犹太人家里当仆人的朗斯洛特,我也相信您的妻子玛格蕾就是我的母亲。[NextPage] 

老高波:她的名字果真是玛格蕾。你倘然真的就是朗斯洛特,那么你就是我亲生血肉了。上帝果然灵圣!你长了多长的一把胡子啦!你脸上的毛,比我那拖车子的马儿道平尾巴上的毛还多呐! 

朗斯洛特:这样看起来,那么道平的尾巴一定是越长越短了;我还清楚记得,上一次我看见它的时候,它尾巴上的毛比我脸上的毛多得多哩。 
老高波:上帝啊!你真是变了样子啦!你跟主人合得来吗?我给他带了点儿礼物来了。你们现在合得来吗? 

朗斯洛特:合得来,合得来;可是从我自己这一方面讲,我既然已经决定逃跑,那么非到跑了一程路之后,我是决不会停下来的。我的主人是个十足的犹太人;给他礼物!还是给他一根上吊的绳子吧。我替他做事情,把身体都饿瘦了;您可以用我的肋骨摸出我的每一条手指来。爸爸,您来了我很高兴。把您的礼物送给一位巴萨尼奥大爷吧,他是会赏漂亮的新衣服给用人穿的。我要是不能服侍他,我宁愿跑到地球的尽头去。啊,运气真好!正是他来了。到他跟前去,爸爸。我要是再继续服侍这个犹太人,连我自己都要变做犹太人了。 
      
  (巴萨尼奥率里奥那多及其他侍从上。)
 
巴萨尼奥:你们就这样做吧,可是要赶快点儿,晚饭顶迟必须在五点钟预备好。这几封信替我分别送出;叫裁缝把制服做起来;回头再请葛莱西安诺立刻到我的寓所里来。(一仆下。) 

朗斯洛特:上去,爸爸。 

老高波:上帝保佑大爷! 

巴萨尼奥:谢谢你,有什么事? 

老高波:大爷,这一个是我的儿子,一个苦命的孩子—— 

朗斯洛特:不是苦命的孩子,大爷,我是犹太富翁的跟班,不瞒大爷说,我想要——我的父亲可以给我证明—— 

老高波:大爷,正像人家说的,他一心一意地想要侍候—— 

朗斯洛特:总而言之一句话,我本来是侍候那个犹太人的,可是我很想要——我的父亲可以给我证明—— 

老高波:不瞒大爷说,他的主人跟他有点儿意见不合—— 

朗斯洛特:干脆一句话,实实在在说,这犹太人欺侮了我,他叫我——我的父亲是个老头子,我希望他可以替我向您证明—— 

老高波:我这儿有一盘烹好的鸽子送给大爷,我要请求大爷一件事—— 

朗斯洛特:废话少说,这请求是关于我的事情,这位老实的老人家可以告诉您;不是我说一句,我这父亲虽然是个老头子,却是个苦人儿。 

巴萨尼奥:让一个人说话。你们究竟要什么? 

朗斯洛特:侍候您,大爷。 

老高波:正是这一件事,大爷。 

巴萨尼奥:我认识你;我可以答应你的要求;你的主人夏洛克今天曾经向我说起,要把你举荐给我。可是你不去侍候一个有钱的犹太人,反要来做一个穷绅士的跟班,恐怕没有什么好处吧。 

朗斯洛特:大爷,一句老古话刚好说着我的主人夏洛克跟您:他有的是钱,您有的是上帝的恩惠。 

巴萨尼奥:你说得很好。老人家,你带着你的儿子,先去向他的旧主人告别,然后再来打听我的住址。(向侍从)给他做一身比别人格外鲜艳一点的制服,不可有误。 

朗斯洛特:爸爸,进去吧。我不能得到一个好差使吗?我生了嘴不会说话吗?好,(视手掌)在意大利要是有谁生得一手比我还好的掌纹,我一定会交好运的。好,这儿是一条笔直的寿命线;这儿有不多几个老婆;唉!十五个老婆算得什么,十一个寡妇,再加上九个黄花闺女,对于一个男人也不算太多啊。还要三次溺水不死,有一次几几乎在一张天鹅绒的床边送了性命,好险呀好险!好,要是命运之神是个女的,这一回她倒是个很好的娘儿。爸爸,来,我要用一霎眼的功夫向那犹太人告别。(朗斯洛特及老高波下。) 

巴萨尼奥:好里奥那多,请你记好,这些东西买到以后,把它们安排停当,就赶紧回来,因为我今晚要宴请我的最有名望的相识;快去吧。 

里奥那多:我一定给您尽力办去。 
     
  (葛莱西安诺上。) 

葛莱西安诺:你家主人呢? 

里奥那多:他就在那边走着,先生。(下。) 

葛莱西安诺:巴萨尼奥大爷! 

巴萨尼奥:葛莱西安诺! 

葛莱西安诺:我要向您提出一个要求。  [NextPage]

巴萨尼奥:我答应你。 

葛莱西安诺:您不能拒绝我;我一定要跟您到贝尔蒙特去。 

巴萨尼奥:啊,那么我只好让你去了。可是听着,葛莱西安诺,你这个人太随便,太不拘礼节,太爱高声说话了;这几点本来对于你是再合适不过的,在我们的眼睛里也不以为嫌,可是在陌生人家里,那就好像有点儿放肆啦。请你千万留心在你的活泼的天性里尽力放进几分冷静去,否则人家见了你这样狂放的行为,也许会对我发生误会,害我不能达到我的希望。 

葛莱西安诺:巴萨尼奥大爷,听我说。我一定会装出一副安详的态度,说起话来恭而敬之,难得赌一两句咒,口袋里放一本祈祷书,脸孔上堆满了庄严;不但如此,在念食前祈祷的时候,我还要把帽子拉下来遮住我的眼睛,叹一口气,说一句“阿门”;我一定遵守一切礼仪,就像人家有意装得循规蹈矩去讨他老祖母的欢喜一样。要是我不照这样的话做去。您以后不用相信我好了。 

巴萨尼奥:好,我们倒要瞧瞧你装得像不像。 

葛莱西安诺:今天晚上可不算;您不能按照我今天晚上的行动来判断我。 

巴萨尼奥:不,今天晚上就这样做,那未免太杀风景了。我倒要请你今天晚上痛痛快快地欢畅一下,因为我已经跟几个朋友约定,大家都要尽兴狂欢。现在
我还有点事情,等会儿见。 

葛莱西安诺:我也要去找罗兰佐,还有那些人;晚饭的时候我们一定来看您。(各下) 

第三场 同前。夏洛克家中一室
  (杰西卡及朗斯洛特上。) 

杰西卡:你这样离开我的父亲,使我很不高兴;我们这个家是一座地狱,幸亏有你这淘气的小鬼,多少解除了几分闷气。可是再会吧,朗斯洛特,这一块钱
你且拿了去;你在晚饭的时候,可以看见一位叫做罗兰佐的,是你新主人的客人,这封信你替我交给他,留心别让旁人看见。现在你快去吧,我不敢让我的父亲瞧见我跟她谈话。 

朗斯洛特:再见!眼泪哽住了我的舌头。顶美丽的异教徒,顶温柔的犹太人!要不是有个基督徒来把你拐跑,就算我有眼无珠。再会吧!这些傻气的泪点,快要把我的男子气概都淹没啦。再见! 

杰西卡:再见,好朗斯洛特。(朗斯洛特下)唉,我真是罪恶深重,竟会羞于做我父亲的孩子!可是虽然我在血统上是他的女儿,在行为上却不是他的女儿。罗兰佐啊!你要是能够守信不渝,我将要结束我内心的冲突,皈依基督教,做你的亲爱的妻子。(下。) 

第四场 同前。街道
(葛莱西安诺、罗兰佐、萨拉里诺及萨莱尼奥同上。) 
罗兰佐:不,咱们就在吃晚饭的时候溜了出去,在我的寓所里化装好了,只消一点钟工夫就可以把事情办好回来。 
葛莱西安诺:咱们还没有好好儿准备呢。 
萨拉里诺:咱们还没有提到过拿火炬的人。 
萨莱尼奥:那一定要经过一番训练,否则叫人瞧着笑话;依我看来,还是不用了吧。 
罗兰佐:现在还不过四点钟;咱们还有两个钟头可以准备起来。 
      
  (朗斯洛特持函上。) 

罗兰佐:朗斯洛特朋友,你带什么消息来了? 

朗斯洛特:请您把这封信拆开来,好像它会告诉您。 

罗兰佐:我认识这笔迹;这几个字写得真好看;写这封信的那双手,是比这信纸还要洁白的。 

葛莱西安诺:一定是情书。 

朗斯洛特:大爷,小的告辞了。 

罗兰佐:你还要到哪儿去? 

朗斯洛特:呃,大爷,我要去请我的旧主人犹太人今天晚上陪我的新主人基督徒吃饭。 

罗兰佐:慢着,这几个钱赏给你;你去回复温柔的杰西卡,我不会误她的约;留心说话的时候别给旁人听见。各位,去吧。(朗斯洛特下)你们愿意去准备今天晚上的假面跳舞会吗?我已经有了一个拿火炬的人了。 

萨拉里诺:是,我立刻就去准备起来。 

萨莱尼奥:我也就去。 

罗兰佐:再过一点钟左右,咱们大家在葛莱西安诺的寓所里相会。 

萨拉里诺:很好。(萨拉里诺、萨莱尼奥同下。)  [NextPage]

葛莱西安诺:那封信不是杰西卡写给你的吗? 

罗兰佐:我必须把一切都告诉你。她已经教我怎样带着她逃出她父亲的家,告诉我她随身带了多少金银珠宝,已经准备好怎样一身小童的服装。要是她的父亲那个犹太人有一天会上天堂,那一定因为上帝看在他善良的女儿面上特别开恩;恶运再也不敢侵犯她,除非因为她的父亲是一个奸诈的犹太人。来,跟我一块儿去;你可以一边走一边读这封信。美丽的杰西卡将要替我拿着火炬。(同下。) 

第五场 同前。夏洛克家门前
  (夏洛克及朗斯洛特上。) 

夏洛克:好,你就可以知道,你就可以亲眼瞧瞧夏洛克老头子跟巴萨尼奥有什么不同啦。——喂,杰西卡!——我家里容得你狼吞虎咽,别人家里是不许你这样放肆的——喂,杰西卡!——我家里还让你睡觉打鼾,把衣服胡乱撕破——喂,杰西卡! 

朗斯洛特:喂,杰西卡! 

夏洛克:谁叫你喊的?我没有叫你喊呀。 

朗斯洛特:您老人家不是常常怪我一定要等人家吩咐了才做事吗? 
      
  (杰西卡上。) 

杰西卡:您叫我吗?有什么吩咐? 

夏洛克:杰西卡,人家请我去吃晚饭;这儿是我的钥匙,你好生收管着。可是我去干吗呢?人家又不是真心邀请我,他们不过拍拍我的马屁而已。可是我因为恨他们,倒要去这一趟,受用受用这个浪子基督徒的酒食。杰西卡,我的孩子,留心照看门户。我实在有点不愿意去;昨天晚上我做梦看见钱袋,恐怕不是个吉兆,叫我心神难安。 

朗斯洛特:老爷,请您一定去;我家少爷在等着您赏光呢。 

夏洛克:我也在等着他赏我一记耳光哩。 

朗斯洛特:他们已经商量好了;我并不说您可以看到一场假面跳舞,可是您要是果然看到了,那就怪不得我在上一个黑曜日⑤早上六点钟会流起鼻血来啦,那一年正是在圣灰节星期三第四年的下午。 

夏洛克:怎么!还有假面跳舞吗?听好,杰西卡,把家里的门锁上了;听见鼓声和弯笛子的怪叫声音,不许爬到窗槅子上张望,也不要伸出头去,瞧那些脸上涂得花花绿绿的傻基督徒们打街道上走过。把我这屋子的耳朵都封起来——我说的是那些窗子;别让那些无聊的胡闹的声音钻进我的清静的屋子。凭着雅各的牧羊杖发誓,我今晚真有点不想出去参加什么宴会。可是就去这一次吧。小子,你先回去,说我就来了。 

朗斯洛特:那么我先去了,老爷。小姐,留心看好窗外;“跑来一个基督徒,不要错过好姻缘。”(下。) 

夏洛克:嘿,那个夏甲的傻瓜后裔⑥说些什么? 

杰西卡:没有说什么,他只是说,“再会,小姐。” 

夏洛克:这蠢才人倒还好,就是食量太大;做起事来,慢腾腾的像条蜗牛一般;白天睡觉的本领,比野猫还胜过几分;我家里可容不得懒惰的黄蜂,所以才打发他走了,让他去跟着那个靠借债过日子的败家精,正好帮他消费。好,杰西卡,进去吧;也许我一会儿就回来。记住我的话,把门随手关了。“缚得牢,跑不了”,这是一句千古不磨的至理名言。(下。) 

杰西卡:再会;要是我的命运不跟我作梗,那么我将要失去一个父亲,你也要失去一个女儿了。(下。) 

第六场 同前
  (葛莱西安诺及萨拉里诺戴假面同上。) 

葛莱西安诺:这儿屋檐下便是罗兰佐叫我们守望的地方。 

萨拉里诺:他约定的时间快要过去了。 

葛莱西安诺:他会迟到真是件怪事,因为恋人们总是赶在时钟的前面的。 

萨拉里诺:啊!维纳斯的鸽子飞去缔结新欢的盟约,比之履行旧日的诺言,总是要快上十倍。 

葛莱西安诺:那是一定的道理。谁在席终人散以后,他的食欲还像初入座时候那么强烈?哪一匹马在冗长的归途上,会像它起程时那么长驱疾驰?世间的任何事物,追求时候的兴致总要比享用时候的兴致浓烈。一艘新下水的船只扬帆出港的当儿,多么像一个娇养的少年,给那轻狂的风儿爱抚搂抱!可是等到它回来的时候,船身已遭风日的侵蚀,船帆也变成了百结的破衲,它又多么像一个落魄的浪子,给那轻狂的风儿肆意欺凌!  [NextPage]

萨拉里诺:罗兰佐来啦;这些话你留着以后再说吧。 
      
  (罗兰佐上。)
 
罗兰佐:两位好朋友,累你们久等了,对不起得很;实在是因为我有点事情,急切里抽身不出。等你们将来也要偷妻子的时候,我一定也替你你们守这么些时候。过来,这儿就是我的犹太岳父所住的地方。喂!里面有人吗? 
      
  (杰西卡男装自上方上。) 

杰西卡:你是哪一个?我虽然认识你的声音,可是为了免得错认人,请你把名字告诉我。 

罗兰佐:我是罗兰佐,你的爱人。 

杰西卡:你果然是罗兰佐,也的确是我的爱人;除了你,谁会使我爱得这个样子呢?罗兰佐,除了你之外,谁还知道我究竟是不是属于你的呢? 

罗兰佐:上天和你的思想,都可以证明你是属于我的。 

杰西卡:来,把这匣子接住了,你拿了去会大有好处。幸亏在夜里,你瞧不见我,我改扮成这个怪样子,怪不好意思哩。可是恋爱是盲目的,恋人们瞧不见他们自己所干的傻事;要是他们瞧得见的话,那么丘匹德瞧见我变成了一个男孩子,也会红起脸来哩。 

罗兰佐:下来吧,你必须替我拿着火炬。 

杰西卡:怎么!我必须拿着烛火,照亮自己的羞耻吗?像我这样子,已经太轻狂了,应该遮掩遮掩才是,怎么反而要在别人面前露脸? 

罗兰佐:亲爱的,你穿上这一身漂亮的男孩子衣服,人家不会认出你来的。快来吧,夜色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浓了起来,巴萨尼奥在等着我们去赴宴呢。 

杰西卡:让我把门窗关好,再收拾些银钱带在身边,然后立刻就来。(自上方下。) 
葛莱西安诺:凭着我的头巾发誓,她真是个基督徒,不是个犹太人。 

罗兰佐:我从心底里爱着她。要是我有判断的能力,那么她是聪明信;要是我的眼睛没有欺骗我,那么她是美貌的;她已经替自己证明她是忠诚的;像她这样又聪明、又美丽、又忠诚,怎么不叫我把她永远放在自己的灵魂里呢? 
 
  (杰西卡上。)

罗兰佐:啊,你来了吗?朋友们,走吧!我们的舞侣们现在一定在那儿等着我们了。(罗兰佐、杰西卡、萨拉里诺同下。) 
 
  (安东尼奥上。) 

安东尼奥:那边是谁? 

葛莱西安诺:安东尼奥先生! 

安东尼奥:咦,葛莱西安诺!还有那些人呢?现在已经九点钟啦,我们的朋友们大家在那儿等着你们。今天晚上的假面跳舞会取消了;风势已转,巴萨尼奥就要立刻上船。我已经差了二十个人来找你们了。 

葛莱西安诺:那好极了;我巴不得今天晚上就开船出发。(同下。) 

第七场 贝尔蒙特。鲍西娅家中一室
(喇叭奏花腔。鲍西娅及摩洛哥亲王各率侍从上。)

鲍西娅:去把帐幕揭开,让这位尊责的王子瞧瞧那几个匣子。现在请殿下自己选择吧。 

摩洛哥亲王:第一只匣子是金的,上面刻着这几个字:“谁选择了我,将要得到众人所希求的东西。”第二只匣子是银的,上面刻着这样的约许:“谁选择了我,将要得到他所应得的东西。”第三只匣子是用沉重的铅打成的,上面刻着像铅一样冷酷的警告:“谁选择了我,必须准备把他所有的一切作为牺牲。”我怎么可以知道我选得错不错呢? 

鲍西娅:这三只匣子中间,有一只里面藏着我的小像;您要是选中了那一只,我就是属于您的了。 

摩洛哥亲王:求神明指示我!让我看;我且先把匣子上面刻着的字句再推敲一遍。这一个铅匣子上面说些什么?“谁选择了我,必须准备把他所有的一切作为牺牲。”必须准备牺牲;为什么?为了铅吗?为了铅而牺牲一切吗?这匣子说的话儿倒有些吓人。人们为了希望得到重大的利益,才会不惜牺牲一切;一颗贵重的心,决不会屈躬俯就鄙贱的外表;我不愿为了铅的缘故而作任何的牺牲。那个色泽皎洁的银匣子上面说些什么?“谁选择了我,将要得到他所应得的东西。”得到他所应得的东西!且慢,摩洛哥,把你自己的价值作一下公正的估计吧。照你自己判断起来,你应该得到很高的评价,可是也许凭着你这几分长处,还不配娶到这样一位小姐;然而我要是疑心我自己不够资格,那未免太小看自己了。得到我所应得的东西!当然那就是指这位小姐而说的;讲到家世、财产、人品、教养,我在哪一点上配不上她?可是超乎这一切之上,凭着我这一片深情,也就应该配得上她了。那么我不必迟疑,就选了这一个匣子吧。让我再瞧瞧那金匣子上说些什么话:“谁选择了我,将要得到众人所希求的东西。”啊,那正是这位小姐了;整个儿的世界都希求着她,他们从地球的四角迢迢而来,顶礼这位尘世的仙真:赫堪尼亚的沙漠和广大的阿拉伯的辽阔的荒野,现在已经成为各国王子们前来瞻仰美貌的鲍西娅的通衢大道;把唾沫吐在天庭面上的傲慢不逊的海洋,也不能阻止外邦的远客,他们越过汹涌的波涛,就像跨过一条小河一样,为了要看一看鲍西娅的绝世姿容。在这三只匣子中间,有一只里面藏着她的天仙似的小像。难道那铅匣子里会藏着她吗?想起这样一个卑劣的思想,就是一种亵渎;就算这是个黑暗的坟,里面放的是她的寿衣,也都嫌罪过。那么她是会藏在那价值只及纯金十分之一的银匣子里面吗?啊,罪恶的思想!这样一颗珍贵的珠宝,决不会装在比金子低贱的匣子里。英国有一种金子铸成的钱币,表面上刻着天使的形象;这儿的天使,拿金子做床,却躲在黑暗里。把钥匙交给我;我已经选定了,但愿我的希望能够实现! [NextPage]
鲍西娅:亲王,请您拿着这钥匙;要是这里边有我的小像,我就是您的了。(摩洛哥亲王开金匣。) 

摩洛哥亲王:哎哟,该死!这是什么?一个死人的骷髅,那空空的眼眶里藏着一张有字的纸卷。让我读一读上面写着什么。
发闪光的不全是黄金,
古人的说话没有骗人;
多少世人出卖了一生,
不过看到了我的外形,
蛆虫占据着镀金的坟。
你要是又大胆又聪明,
手脚壮健,见识却老成,
就不会得到这样回音:
再见,劝你冷却这片心。
  冷却这片心;真的是枉费辛劳!
  永别了,热情!欢迎,凛冽的寒飚!
 再见,鲍西娅;悲伤塞满了心胸,
 莫怪我这败军之将去得匆匆。(率侍从下;喇叭奏花腔。) 

鲍西娅:他去得倒还知趣。把帐幕拉下。但愿像他一样肤色的人,都像他一样选不中。(同下。) 

第八场 威尼斯。街道
  (萨拉里诺及萨莱尼奥上。)
 
萨拉里诺:啊,朋友,我看见巴萨尼奥开船,葛莱西安诺也跟他回船去;我相信罗兰佐一定不在他们船里。 

萨莱尼奥:那个恶犹太人大呼小叫地吵到公爵那儿去,公爵已经跟着他去搜巴萨尼奥的船了。 

萨拉里诺:他去迟了一步,船已经开出。可是有人告诉公爵,说他们曾经看见罗兰佐跟他的多情的杰西卡在一艘平底船里;而且安东尼奥也向公爵证明他们并不在巴萨尼奥的船上。 

萨莱尼奥:那犹太狗像发疯似的,样子都变了,在街上一路乱叫乱跳乱喊,“我的女儿!啊,我的银钱!啊,我的女儿!跟一个基督徒逃走啦!啊,我的基督徒的银钱!公道啊!法律啊!我的银钱,我的女儿!一袋封好的、两袋封好的银钱,给我的女儿偷去了!还有珠宝!两颗宝石,两颗珍贵的宝石,都给我的女儿偷去了!公道啊!把那女孩子找出来!她身边带着宝石,还有银钱。”  (

萨拉里诺:威尼斯城里所有的小孩子们,都跟在他背后,喊着:他的宝石呀,他的女儿呀,他的银钱呀。 

萨莱尼奥:安东尼奥应该留心那笔债款不要误了期,否则他要在他身上报复的。 

萨拉里诺:对了,你想起得不错。昨天我跟一个法国人谈天,他对我说起,在英、法二国之间的狭隘的海面上,有一艘从咱们国里开出去的满载着货物的船只出事了。我一听见这句话,就想起安东尼奥,但愿那艘船不是他的才好。 

萨莱尼奥:你最好把你听见的消息告诉安东尼奥;可是你要轻描淡写地说,免得害他着急。 

萨拉里诺:世上没有一个比他更仁厚的君子。我看见巴萨尼奥跟安东尼奥分别,巴萨尼奥对他说他一定尽早回来,他就回答说,“不必,巴萨尼奥,不要为了我的缘故而误了你的正事,你等到一切事情圆满完成以后再回来吧;至于我在那犹太人那里签下的约,你不必放在心上,你只管高高兴兴,一心一意地进行着你的好事,施展你的全副精神,去博得美人的欢心吧。”说到这里,他的眼睛里已经噙着一包眼泪,他就回转身去,把他的手伸到背后,亲亲热热地握着巴萨尼奥的手;他们就这样分别了。 

萨莱尼奥:我看他只是为了他的缘故才爱这世界的。咱们现在就去找他,想些开心的事儿替他解解愁闷,你看好不好? 

萨拉里诺:很好很好。(同下。) 

第九场 贝尔蒙特。鲍西娅家中一室      
  (尼莉莎及一仆人上。) 

尼莉莎:赶快,赶快,扯开那帐幕;阿拉贡亲王已经宣过誓,就要来选匣子啦。 
      
  (喇叭奏花腔。阿拉贡亲王及鲍西娅各率侍从上。)
 
鲍西娅:瞧,尊贵的王子,那三个匣子就在这儿;您要是选中了有我的小像藏在里头的那一只,我们就可以立刻举行婚礼;可是您要是失败了的话,那么殿下,不必多言,您必须立刻离开这儿。 

阿拉贡亲王:我已经宣誓遵守三项条件:第一,不得告诉任何人我所选的是哪一只匣子;第二,要是我选错了匣子,终身不得再向任何女子求婚;第三,要是我选不中,必须立刻离开此地。 

鲍西娅:为了我这微贱的身子来此冒险的人,没有一个不曾立誓遵守这几个条件。 
阿拉贡亲王:我已经有所准备了。但愿命运满足我的心愿!一只是金的,一只是银的,还有一只是下贱的铅的。“谁选择了我,必须准备把他所有的一切作为牺牲。”你要我为你牺牲,应该再好看一点才是。那个金匣子上面说的什么?哈!让我来看吧:“谁选择了我,将要得到众人所希求的东西。”众人所希求的东西!那“众人”也许是指那无知的群众,他们只知道凭着外表取人,信赖着一双愚妄的眼睛,不知道窥察到内心,就像燕子把巢筑在风吹雨淋的屋外的墙壁上,自以为可保万全,不想到灾祸就会接踵而至。我不愿选择众人所希求的东西,因为我不愿随波逐流,与庸俗的群众为伍。那么还是让我瞧瞧你吧,你这白银的宝库;待我再看一遍刻在你上面的字句:“谁选择了我,将要得到他所应得的东西。”说得好,一个人要是自己没有几分长处,怎么可以妄图非份?尊荣显贵,原来不是无德之人所可以忝窃的。唉!要是世间的爵禄官职,都能够因功授赏,不藉钻营,那么多少脱帽侍立的人将会高冠盛服,多少发号施令的人将会唯唯听命,多少卑劣鄙贱的渣滓可以从高贵的种子中间筛分出来,多少隐瘖不彰的贤才异能,可以从世俗的糠粃中间剔选出来,大放它们的光泽!闲话少说,还是让我考虑考虑怎样选择吧。“谁选择了我,将要得到他所应得的东西。”那么我就要取我份所应得的东西了。把这匣子上的钥匙给我,让我立刻打开藏在这里面的我的命运。(开银匣。)  [NextPage]

鲍西娅:您在这里面瞧见些什么?怎么呆住了一声也不响? 

阿拉贡亲王:这是什么?一个眯着眼睛的傻瓜的画像,上面还写着字句!让我读一下看。唉!你跟鲍西娅相去得多么远!你跟我的希望,跟我所应得的东西又相去得多么远!“谁选择了我,将要得到他所应得的东西。”难道我只应该得到一副傻瓜的嘴脸吗?那便是我的奖品吗?我不该得到好一点的东西吗? 

鲍西娅:毁谤和评判,是两件作用不同、性质相反的事。 

阿拉贡亲王:这儿写着什么?
这银子在火里烧过七遍;
那永远不会错误的判断,
也必须经过七次的试炼。
有的人终身向幻影追逐,
只好在幻影里寻求满足。
我知道世上尽有些呆鸟,
空有着一个镀银的外表;
随你娶一个怎样的妻房,
摆脱不了这傻瓜的皮囊;
去吧,先生,莫再耽搁时光!
我要是再留在这儿发呆,
愈显得是个十足的蠢才;
顶一颗傻脑袋来此求婚,
带两个蠢头颅回转家门。
别了,美人,我愿遵守誓言,
默忍着心头愤怒的熬煎。(阿拉贝亲王率侍从下。) 

鲍西娅:正像飞蛾在烛火里伤身,
这些傻瓜们自恃着聪明,
免不了被聪明误了前程。 

尼莉莎:古话说得好,上吊娶媳妇,
都是一个人注定的天数。 

鲍西娅:来,尼莉莎,把帐幕拉下了。 

  (一仆人上。) 

仆人:小姐呢? 

鲍西娅:在这儿;尊驾有什么见教? 

仆人:小姐,门口有一个年轻的威尼斯人,说是来通知一声,他的主人就要来啦;他说他的主人叫他先来向小姐致意,除了一大堆恭维的客套以外,还带来了几件很贵重的礼物。小的从来没有见过这么一位体面的爱神的使者;预报繁茂的夏季快要来临的四月的天气,也不及这个为主人先驱的俊仆温雅。 

鲍西娅:请你别说下去了吧;你把他称赞得这样天花乱坠,我怕你就要说他是你的亲戚了。来,来,尼莉莎,我倒很想瞧瞧这一位爱神差来的体面的使者。 
尼莉莎:爱神啊,但愿来的是巴萨尼奥!(同下。) 

  (实习编辑:庞云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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